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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健,是桑蘭的經紀人,也是她的親密愛人
對話桑蘭:我不怕受傷,但懼怕死亡
『當急救人員把我推上救護車的時候,我曾執意要繼續比賽,不就是一個動作嘛,我拼了,等比賽結束再去治療。但是那一刻我們教練哭了,摟著我的頭,哽咽著說「桑蘭乖」。』
如果遠離體操,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
桑蘭很小就進了寧波市少體校。體操曾是她追逐的夢想,帶給她的是意外受傷這個最殘酷的結局。8月22日,桑蘭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不怕受傷,但懼怕死亡。』
《新民周刊》:你為什麼會選擇體操這條路呢?
桑蘭:完全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當時我只有5歲,還在上幼兒園,寧波市少體校的教練來選苗子,我就這樣被選進去了。
《新民周刊》:為什麼選你,而不是別的小朋友?
桑蘭:可能是因為我當時很調皮吧。記得那時候家裡有個靠著牆壁的沙發,我經常一下子倒立上去,我倒立的腳印,把我家的牆壁都弄黑了。除了調皮外,教練還看我的身材、腿、胳膊,覺得適合練體操,就把我選進去了。
《新民周刊》:把你選去練體操,你自己喜歡嗎?
桑蘭:剛練的時候,也沒什麼概念,只是覺得好玩,因為少體校裡什麼都有,還有各種球類運動,能玩各種游戲。
《新民周刊》:你父母同意讓你進少體校嗎?
桑蘭:不同意,尤其是我爸爸當時的態度很堅決,他們認為練體操太苦了,不捨得讓我去。再說了,練體育多少人,成為世界冠軍的有多少呢?可是,後來我還是去了,一方面是因為自己貪玩吧,另一方面好像是誰給父母做了思想工作吧。當時寧波已經有了一個著名的體操世界冠軍楊波,在她的影響下那時練體操的孩子還真挺多的。
《新民周刊》:所以你和其他少體校的小朋友一樣,就是希望長大後能像楊波那樣成為世界冠軍?
桑蘭:一個5歲的小孩子懂的不是很多,但是有一件事我記得特別清楚。一天,教練讓我們站成一排,大聲地說:我們要當世界冠軍!
《新民周刊》:如果說剛開始練體操是好奇,可是過段時間你肯定會覺得特別苦,特別枯燥,有沒有想過要當逃兵?
桑蘭:說實話我打過退堂鼓,我那會兒想不練,但是有一份驕傲,還背負著父母和教練的期望。還有一點,從當時的情況看,我在同伴中算是比較好的吧,進省隊的希望比較大。教練也一直鼓勵我,經常跟別的隊員說桑蘭訓練很努力,訓練作風也特別好,如果說我一下子說不練了,教練會怎麼評價我呢?
《新民周刊》:你覺得中國體操的訓練方式怎麼樣?
桑蘭:很殘酷,怎麼會不殘酷呢?每天我們都練趴下了,有的隊員一邊練一邊哭,可是我沒有哭。有一次我覺得左手臂非常疼,我還是堅持在練,後來實在是練不下去了,去醫院一檢查,原來是骨折了。
《新民周刊》:你很快脫穎而出,進了省隊、國家隊,先後拿到了城運會冠軍、八運會冠軍。正要在世界大賽上大展身手,意外發生了。還記得受傷前現場的訓練情況嗎?
桑蘭:當然記得,當時各參賽隊員都在那裡進行緊張的賽前訓練,跳馬只有一個器械,有很多人都想去做。比如,俄羅斯隊、羅馬尼亞隊、美國隊,很多國家的運動員都在那邊,有的人還插隊,都想多活動一點,比賽時有好的發揮,我也是在想,快一點,快一點去做這個動作,這樣能把時間給節約下來。當時做的那個動作難度還可以,但是對於我來說完成那個動作太熟練、太有把握了。因為跳馬向來都是我的最強項,我太能確定自己能夠做成什麼樣。
《新民周刊》:可是意外還是突然發生了。
桑蘭:很多人都在說我失手了,是自己動作失誤了,其實真實情況不是那樣的。當時,我跑得相當快,踩板後突然間發現有一個人,就在這個鞍馬下面的墊子旁,他要撤走墊子。當時我還記得,身體已經在空中,我們教練還在說,別猶豫,翻過去……當時,我是又想完成這個動作,又有很大顧慮,你想想在空中就是那麼一剎那時間,在我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重重地頭朝下摔下來了。
《新民周刊》:當時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桑蘭:摔下去的一瞬間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就感覺頸椎特別疼,從來沒有那麼疼過。而且還喘不上氣,有點窒息的感覺。但是我第一句話說的不是疼,而是跟我們教練說都是那個人撤墊子。都是他,都是他。當時我哭了,其實不是疼哭的而是氣哭的。直到現在我更加確信,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現,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新民周刊》:那個時候你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有生命危險,也沒有想到自己以後終生與輪椅相伴?
桑蘭:是的。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那些,不過也想到了傷得可能很嚴重,因為我自己覺得喘不上氣,所以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記得在受傷前,我還跟教練說,特別珍惜那次機會,因為那一次我如果進前三的話,參加第二年的天津世錦賽的希望非常大,而且一旦參加我拿世界冠軍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所以當急救人員把我推上救護車的時候,我曾執意要繼續比賽,不就是一個動作嘛,我拼了,等比賽結束再去治療。但是那一刻我們教練哭了,摟著我的頭,哽咽著說「桑蘭乖」。直到那個時候。我纔感覺到自己可能傷得非常嚴重。
《新民周刊》:每次回想起這些,心情是不是非常沈重?
桑蘭:的確是這樣的,我很不甘心。如果那屆運動會組織有序的話,就不會出現撤墊子的事情,因此也就不可能發生這個悲劇。所以在我逐漸長大、思想成熟後,決定要打這個官司,為自己的終身傷殘討回一個公道。
《新民周刊》:有人曾把你比作是『21世紀的張海迪』。作為殘疾人,張海迪當年有過輕生自殺的念頭。你是否也經歷過類似的內心掙紮呢?
桑蘭:不,我沒有產生過自殺的念頭。自殺是需要勇氣的,在我看來,如果有勇氣自殺的話,還不如有勇氣面對生命的不幸、生存的艱難。生命是寶貴的,我不怕受傷,但我懼怕死亡,所以無論怎麼樣,我都要勇敢地活下去。記得當年在病房裡醒來時,當我睜開眼睛,看到周圍的環境,房間、人、鮮花等所有的事物,聽到人們說話的聲音,我什麼都看到了,也聽到了,我告訴自己我還在這地球上,那一刻,我覺得我要活下去。我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但是我知道一點,就是我要面對現實。我知道會很苦,但是我不得不去面對。我就是這樣想,也是這樣一直鼓勵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