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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籃筐就在那裡 我知道,籃筐就在那裡 他是一個天生的得分手,即便曾無數次迷失人生的方向,但本能讓他從未記錯籃筐的方位。 人生中的某些時刻,科比·布萊恩特的思緒會飄回到在費城的高中時代。那是一個夏夜,球隊訓練結束後,科比和幾個隊友留在球館加練投籃。突然,球館電線發生故障,所有燈光都熄滅了。『狗屎!回家吧,伙計!』伙伴們回頭招呼科比。但這個十來歲的少年並沒有挪動腳步。他舉起球,在一團漆黑中,向那個在想象裡飄移不定的籃筐投去。『?!』的一聲,球砸到了籃筐邊緣。『我知道,它就在那裡。』他回憶道。 2007年3月,科比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黑暗籠罩的時刻。這一次黑暗不是驟然降臨,而是一盞接一盞地熄滅科比身邊的燈光:因為膝部傷病,奧多姆2006-07賽季缺陣達25場,沃頓21場,主力中鋒米姆在2006年夏天就宣布整個賽季報銷。湖人隊原本很有把握的季後賽席位,因為一波創造了菲爾·傑克遜執教記錄的7連敗而岌岌可危。而科比本人也陷入了『肘擊門』:因為肘擊雅裡奇,科比被聯盟禁賽一場,這已經是他上賽季第二次因為同樣的理由被處罰了,上一次就在一個多月前,被砸倒的倒霉蛋是馬刺隊的吉諾比利。盡管科比不停申辯所謂肘擊不過是自己投籃後習慣性的保護動作,『受害者』雅裡奇也為科比說話,主教練傑克遜更是不惜巨額罰款為弟子出頭;然而負責紀律委員會的聯盟副總裁斯圖·傑克遜用慣常的冷漠和公事公辦的腔調堵住了他們的嘴:『我只看錄像。如果這種事情再次發生,那麼科比將面臨多場禁賽,他的行為是無法容忍的。』 在球場外一乾看客的嘴裡,科比的『肘擊門』被上昇到了道德層面。著名『科黑』巴克利在電視上公開聲稱『科比在跳投後做出的揮肘動作應該是一種報復行為!他應該停止這樣的動作!』原超音速主教練鮑勃·希爾(這家伙本賽季已經被卡萊西莫取代了)和雄鹿隊前主帥斯托茨也指責科比存心不良。而另一些人則指出,科比的肘擊實際上是出於種族歧視,證據是被科比肘擊過的三個球星吉諾比利、雅裡奇、科沃爾都是白人。產生這樣的聯想並不奇怪,因為自從鷹縣強奸案事件以來,人們就習慣於將發生在科比身上的事跟品行扯上關系。馬龍言語性騷擾布萊恩特夫人瓦妮莎?噢,不,那是科比氣量狹隘胡思亂想;揭露奧尼爾是個花花公子?得了吧,那只能說明科比不講哥們兒義氣! 在這樣的時刻,只有意識是亮著的:意識到自己千夫所指,意識到隊友無法提供更多的幫助,意識到教練已經黔驢技窮,意識到通往聖殿之路上的火把即將被失敗吞噬。這時候,科比做了他認為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投籃。 不管怎樣,籃筐始終在那裡。 。。。。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科比不是上帝,所以他緘口不言。 他不像前隊友大鯊魚奧尼爾那樣振振有詞舌燦蓮花,雖然他口齒並不笨拙,何況在挑剔尖刻的媒體面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當作呈堂證供來解讀。他的語言就是投籃。每一次投籃都是向湖人隊這賽季的壞運氣和自己的晦暗命運扔出的一記火把。 這不是科比職業生涯第一次把自己投入到這樣絕望而決絕的戰斗中去。上賽季人們對他的指責只是『骯髒』而已,2003-2004賽季,科比每次到客場打比賽,球場上總會亮出數以十計的標語牌,上面寫著『強奸犯,滾回去!』『去監獄打球吧!』等諸如此類的話。在鷹縣那個女服務生的哭泣、檢察官的控訴和媒體一邊倒的譴責面前,科比曾經完美鮮亮的公眾形象就像掉下壁櫥的瓷瓶一樣被摔得粉碎。媒體甚至不滿足於對強奸案本身的報道,轉而深入到科比的家庭、生活環境乃至童年一通徹查,最後得出結論:科比從小就是個『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冷酷無情』的人。 這個在球場外身敗名裂的人,在球場上用勇氣、天賦和努力把遍地碎片黏合了起來。2004年3月25日,湖人主場迎戰宿敵國王,參加強奸案聽證會的科比賽前一小時纔從鷹縣飛回洛杉磯,重壓之下的他獨得36分6個籃板6次助攻,率領湖人隊115比91痛擊國王,取得了季後賽入場券。直到強奸案事件塵埃落定,科比總共參加了好幾次聽證會,每次回來後都表現神勇,其中包括對陣森林狼的一場西部決賽。有個不願透露姓名的湖人球員開玩笑說:『嗨,真希望他每場比賽前都去趟鷹縣!』漫長的救贖一直持續到2006年:創造了張伯倫之後單場得分紀錄的81分、對小牛時的3節62分,球隊殺進季後賽,以及出訪中國時對女兒『小媽媽』的親昵稱呼,終於讓人們重新接納了這個滿身裂紋的男人。他勝利了。 瘋狂得分成為科比走出黑暗的秘訣 當黑暗再次降臨時,他需要一次嶄新的勝利,需要每一次投籃都擦出火星。於是,波特蘭玫瑰花園球場、明尼蘇達主場標靶中心、孟菲斯灰熊主場球館聯邦速遞廣場、黃蜂主場新奧爾良球館,被科比用140次投籃火燒連營。 當科比停止在孟菲斯聯邦速遞廣場的殺戮後,所有主場球迷都起立為他歡呼:連續三場比賽得分超過50,這樣的成就歷史上只有三位球員達到過,距今最近的那一位名叫邁克爾·喬丹。 這時候,這個帶領球隊再次走上正軌,將晦氣一掃而空的男人開口了:『能和那些偉大的球員並肩,對於我來說是種至高無上的榮譽。不過,讓我感覺最酷的是,這樣的事情可以讓年輕的一代有機會去更多的了解埃爾金·貝勒、有機會去了解張伯倫,以及他們所完成的那些成就,而這樣可以讓那些傳奇一直延續下去。』 很難說貝勒會不會再度進入人們的視野,至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科比自己的傳奇仍然在上演:2007年3月24日,科比在對黃蜂的比賽中獲得50分,連續第四場得分50+。科比把喬丹和貝勒甩在了身後,他的前面只有張伯倫,綽號『北斗星』的張伯倫在1961-1962賽季連續7場得分超過50。在撂倒黃蜂後,人們開始為科比並肩張伯倫倒計時,ESPN很煞風景的預測,科比最終的連續50+紀錄將是6場,因為第7場科比面對的將是全聯盟防守最好的火箭隊裡最好的防守球員肖恩·巴蒂爾。 科比沒有給巴蒂爾證明自己防守實力的機會:2007年3月26日,在湖人對勇士的比賽中,科比得到43分,結束了這一程如同The Beatles巡回演唱會般的壯麗表演。雖然沒能改寫張伯倫的記錄,但就像美國媒體在科比狂飆突進時驚呼的,『某人要被驚醒了!』 。。。。 等等,讓我們在這裡停住,把鏡頭對准睜開雙眼(願這個萬婦莫敵的男人安息)的威爾特·張伯倫,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他,你會對科比說什麼?上了天堂的張伯倫應該會做點善事,所以標准答案是這樣的: 『嗨,小子,你是這麼多年以來距離我最近的一個。恭喜你啦。可是別忘了在前面拐彎。真正值得你超越的,是另一個我。』 也許張伯倫應該跟科比多說幾句。科比接近超越的是1961-1962賽季的他。那個賽季張伯倫連續7場50+、場均拿下50.4分,幾乎改寫了一切關於得分方面的紀錄,但他效力的費城勇士隊僅僅拿到了49場勝利,季後賽早早就被掃地回家。 另一個張伯倫出現在1966-1967賽季,這賽季勇士隊終於拿下了總冠軍,而張伯倫的場均得分只有24.1,助攻數卻達到了職業生涯最高的7.8次。只有相信隊友、依靠團隊纔能獲得總冠軍。為了讓張伯倫接受這個真理,時年執教勇士隊的禿鷲漢納姆甚至像個黑幫老大那樣,擼起袖子,大聲嚷嚷著『你只有服從,否則就打到你願意!』 但要成為總冠軍,科比又必須學會服務團隊 一柱擎天的張伯倫和服務團隊的張伯倫,科比更願意成為哪一個?對於這樣撓頭的問題,2007年3月份的科比也許無暇作答,他就像《羅拉快跑》裡的女主角一樣,在得分之路上狂?突進,他相信,只有這樣纔能讓湖人隊這艘破船上的風帆鼓滿,停下就意味著死亡。然而也許他沒有意識到的是,在他連續得分50+率領球隊取得四連勝同時,球隊的防守質量大為下降,每場比賽失分都超過了100。這不是那個賽季初雄踞西部前四的湖人隊的風格。雖然沒有人敢對科比擼袖子,但傑克遜說科比『不太可能打破張伯倫的所有記錄』,委婉的勸科比見好就收,回到團隊籃球的正路上,而助教蘭比斯更是直白的表示,『不是每個50分都能帶來勝利!』 。。。。 類似的道理,科比不是第一次聽說。自從奧尼爾出走熱隊以來,『你不能打得太獨,你需要和隊友們分享得分機會,你需要更多的搶籃板、助攻、防守,就是別得太多分,你得打得像喬丹那樣。只有這樣,你纔能贏,纔能打進季後賽,纔有機會爭奪總冠軍……』這一套說辭像蒼蠅一樣圍繞著科比,揮之不去。 在《大話西游》裡,當同樣一只蒼蠅在孫悟空頭頂嗡嗡嚶嚶著『你應該戴上金箍,濟世救民,保護師父西天取經……』孫悟空的本能反應是一棍將唐僧打死。科比對於要他減少出手、分享球權建議的反應,也跟孫悟空差不多。所以他纔會在2006年季後賽第一輪對太陽的第七場比賽下半場突然毫無征兆的拒絕出手,以這樣極端的方式宣告自己對團隊籃球的抗議。天纔總是不願讓自己的天性和纔華受到一絲束縛,他們總是先驗的相信憑借個人能力可以決定一切——對於科比這樣沒有經過大學籃球團隊合作訓練就直昇NBA的高中球員來說,尤其如此。上賽季初,他接受了傑克遜的建議,刻意壓抑自己的得分欲望,然而隨著賽季的深入,他漸漸又恢復了那個得分狂本色,最終壓倒卡梅隆·安東尼一分,獲得職業生涯第二個得分王頭銜。 在NBA歷史上,也許再沒有一位球員像科比這樣矛盾和復雜了。所有人都將他看作下一個喬丹,而科比的成長軌跡卻恰恰與喬丹截然相反。1989年以前的喬丹,跟現在的科比一樣,熱衷於探索個人能力的極限,公牛隊卻被凱爾特人和活塞揍得滿地找牙。直到菲爾·傑克遜接過教鞭,嚴肅地告訴喬丹,要麼單打獨斗,要麼總冠軍,屢屢被托馬斯和伯德蹂躪的後者方纔接過金箍,躍然成神。科比卻是少年成名,早早就拿到了三個總冠軍,這之後纔開始在湖人隊的唯我獨尊。他成功太早,挫折太少,以至於只明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卻忽略了實現能力的途徑只有共同分擔。 距神只有一步之遙的科比將選擇聖域還是魔界? 科比現在距神只有一步之遙,然而他即將踏入的,是一條小徑分叉的花園:一條路通往眾神居住的奧林匹斯山,另一條小徑的終點路標上則寫著『歡迎來到魔界』,那裡是喬治·格文、皮特·馬拉維奇和艾弗森這樣極端個人主義者的靈魂家園。成神的禮物是一幅鐐銬,你得戴著它翩翩起舞;而魔鬼索取靈魂時唯一的要求卻是『盡情狂歡吧!』沈重或者輕逸,快樂或者幸福,冠軍或者得分…… 我們無從知道科比最終會選擇哪一條路,也許科比自己也無力選擇。就連讓我們自己做出選擇都是如此困難:難道為了早已戴在手上的戒指,你願意錯過科比連續四場50分這樣如此驚艷絕倫的表演?——這種球場上的哈雷彗星二十年纔出現一次。 如果你答不出來,那就睜大眼睛享受吧。 (馬鉞) (本文部分取自作者發表於體育畫報雜志的《科比·神魔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