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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力賽場上的王叡
王叡出席江寧拉力賽發布會
在中國賽車界,王叡算是拿冠軍最多的車手之一;在中國拉力界,王叡是第一個整年參加世界拉力錦標賽的車手,不是之一;在2010年的WRC、CRC和CTCC賽歷上,王叡是出場最多、跨度最大的車手。3月中旬漠河冰雪拉力賽上,王叡代表萬宇車隊收獲一個季軍;4月初WRC約旦站,王叡名列PWRC組第六;隨後的天馬山場地錦標賽上,王叡代表上海大眾333車隊拿到今年的第一個分站冠軍;5月初出征WRC新西蘭站,上海FCACA車隊主力車手王叡又一次給自己上緊了發條……通觀全年度的賽事安排,這位三棲明星賽手就像是個趙家班的當紅小生,被趙本山驅趕著,忙得連自己的家門都快要找不到了。
從奧克蘭的世界拉力錦標賽回到江寧,馬不停蹄的王叡一邊比賽一邊計劃著自己的下一步行程——從南京直飛珠海,備戰即將開始的CTCC。就這麼緊張而忙碌地一周接著一周,說起自己的賽車活動,王叡自己也吃了一驚,驀然回首,仿佛還是1995年的事情,不知不覺,如同賽道上的風吹過,十五年的歲月,隨著滾滾車輪帶起的飛砂,剎那間,就無影無蹤了。談笑間,又宛如昨日。
一、一激動什麼都忘今年初,王叡所效力的上海FCACA車隊宣布放棄國內的CRC賽事,專門跑WRC、PWRC及APRC的比賽,這個決定讓許多車迷感到相當困惑,因為一支中國車隊離開了中國賽場,就好比長江裡的淡水魚進了大海,你適應得了嗎?你生存得了嗎?然而,王叡的想法正相反,他堅定不移地表態,不管自己在國內比賽的時間多麼緊張,一定要堅持完成今年的WRC比賽。『對於一個拉力車手來說,能夠參加WRC的比賽,應該算是一個很重要的目標。平時不管你參加CRC也好還是APRC也好,你最終的目標就是要參加WRC,這是拉力車手的最高殿堂,有這樣的機會我覺得很開心,也感到非常難得,所以把這個當成今年比賽的一個重點來投入。畢竟在這裡高手多,不是一點點高,而是很高很高。能夠跟他們同場競技,對我是個非常重要的經歷。』
然而,WRC的比賽強度顯然是王叡平時熟悉的CRC所無法比擬的,盡管他只是參加PWRC組,但是賽程上卻沒有任何折扣。據小道消息透露,上一站在約旦跑完了比賽之後,王叡的體能幾乎消耗到了極限,不過王叡本人並不同意這個說法,他認為盡管自己確實很累,但是,體能絕對沒有問題。他更強調的是比賽跑得很過癮:『要按賽段歷程算跟國內比,國內一些分站只有100多公裡,這裡接近400公裡。第一天的9個賽段就有150公裡,已經超過國內一些分站的全部賽程,這還沒算行駛路段。』
對新西蘭站的風景,王叡一向是贊不絕口,在勘路期間,他甚至開著開著就停下來拍照留念,因為那美麗的風景讓他過於衝動——任何一張照片拿回來,不用修不用裁,直接就是一張明信片。不過,到了比賽日,王叡抱怨最多的,也是那每天400多公裡的行駛路段:『行駛路段太遠了,每天都是兩頭黑,早上出去天還沒亮,晚上回來天已經黑了,組委會還安排了晚上的夜賽,你還能有什麼選擇嗎?』
說到在CONSECRATED廣場進行的夜賽,王叡最感動的還是在黑暗中聽到的漢語加油聲,由於廣場周圍非常黑,王叡坐在車裡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見在異國他鄉無比親切的『加油』和歡呼聲,這讓他心裡非常熱乎。雖然王叡沒參加賽前的官方測試,在這個賽道上吃了點兒小虧,但他仍然對組委會的這個安排贊賞有加:『我感覺組委會特別為車迷和記者考慮,一站就安排了三場超級短道,而且賽道路書上很多地方都標出了最好的拍攝點和觀摩點,方便記者拍攝和車迷觀摩,這應該是WRC最值得CRC學習的方面。WRC無論水平、強度、運作都肯定比CRC要強,當然有很多東西都值得CRC學習。』
從CRC跑到WRC,王叡最感嘆的,還是中外賽車的文化背景大不一樣。『中國盡管現在慢慢感覺強大了,但其實還在解決老百姓的溫飽問題和生存問題。而承辦WRC的大多數都是老牌的資本主義國家,人家底子厚,人口少,做事情比我們方便得多。』
在今年之前王叡的生活日程已經排得比較滿了,因為他在每年5站的CRC之外,還比一般車手要多跑6站的CTCC,而且今年又加上6站WRC,還代表不同的三支車隊去比賽,一僕三主,實在夠他一受的。但是王叡卻覺得非常難得:『今年頭一次有那麼多的比賽,覺得這樣纔像一個真正的職業車手。一年有不斷的比賽進行,這樣狀態也容易保持。』
二、一激動追逐夢想王叡非常感謝他的四個老板,無論是跑CRC的萬宇車隊、跑CTCC的333車隊還是跑WRC的上海FCACA車隊,都非常支持他。當然,更離不開第四個老板——王太的支持。多年以來,王叡一直在各項賽事及車手培訓中漂流,要麼在比賽,要麼在准備比賽,要麼在車手培訓班上當教官,回家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家就完全交給太太打理了。
王叡走上職業車手這條路,其實跟家人也有一個從反對到理解的磨合過程。『1994年,中國有了第一屆賽車培訓班,我聽了這個消息後,馬上四處打聽,什麼時候還有第二屆,因為在這之前我就是因為特別喜愛賽車纔乾上了司機這個工作的。1995年,中汽聯舉行了第二屆賽車培訓班,我和肖松一激動就自費跑去學習了,花了幾千塊錢,在當時,可算是一大筆錢呢,幾乎相當於我們的全部個人家產。』
當時那個班裡共有30名學員,同學中現在還在跑賽車的,大概只有劉斌一個了。讓王叡很受鼓舞的是,畢業的時候中汽聯組織了一場比賽,王叡跑了個最快,拎著獎杯回到重慶,那感覺就像是尼古拉斯-凱奇拎著個奧斯卡小銅人!不過家裡人最初一直反對他從事這項危險的運動,為了說服他們支持自己,王叡只有一個武器,那就是說,『跟他們反復強調賽車的安全性,健康性,不停的說,不停的說……』
至今王叡仍記得他學賽照時的主教官是來自澳大利亞的歐廷基,他曾培養過名將奧克金森,當時歐廷基還是澳洲連續幾年拉力賽總冠軍,助理教練有羡桐春、呂米高等人,在他們的培養下,王叡從一名在公司裡上班的藍領司機,變成了一位拉力賽場的准車手。不過這時候中國的賽車運動還很不發達,每年的賽事有限,也不夠正規,所以學完賽照、拿回獎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王叡幾乎完全『失憶』了,他能做的,就是回到原來的公司,繼續當司機。
1996年王叡從業餘車手昇級到半職業,那時候比賽很少,重慶的一個賽車俱樂部邀請他去參加比賽。『那時候國內比賽少,一年就一兩場比賽,也不管場地拉力,反正有比賽我就去。如果一直按照那個時候的比賽節奏跑,十年都沒有現在一年跑得多。』許多從那個時候過來的車手至今都記得,比賽根本沒有自己的賽車,組委會租來10臺車,焊上幾根防滾架、安全帶,就算改裝完成,然後給全場車手輪流使用,輪到哪臺是哪臺,就這麼比賽,很多時候都撞得稀裡嘩啦的。
現在的王叡已經記不得自己撞過多少次車了,『在北京有一次,撞到輪胎牆上,但那個不是很厲害。在煙臺有一次,勘路的時候撞的挺厲害的,撞到了山上之後膝蓋頂在方向盤下面,受傷了。不過最嚇人的一次還是去年在邵武站,撞上電線杆,高壓線掉下來吊在車旁邊,也不知道有多少伏的電,那個挺嚇人的。』
三、一夜間煙酒全戒然而,在賽場上無論遭遇怎樣的事故和挫折,對於賽手來說都只是比賽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王叡最在意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他自己心裡的磨難。有一段時間,王叡幾乎沒什麼比賽,有精力沒地方發泄,有理想、有追求又沒有地方去釋放激情,從夜夜笙歌,喝酒不知道瓶數、抽煙一天三包到煙酒不動、生活極其規律,王叡也曾經歷過迷惘,之後又脫胎換骨。
『其實我在沒有參加賽車以前,我一直都對自己的未來抱著很大的希望,可謂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但是大概在98、99年的時候,當我已經參加了賽車之後的那一段時間,應該算是一個低谷。那個時候找不到任何方向,因為比賽少,沒有很多的比賽機會,一年只有一場、兩場,而且時間又很短,找不到目標,非常迷茫,非常苦悶,很多人都陸陸續續退出了賽車圈。我的日子過得很困難,生活也比較頹廢。每天都喝酒,喝得非常多,然後跟一幫朋友上街去飆車,在半夜的城市裡呼嘯而過,簡直就是一幫馬路殺手、擾民壞蛋。後來當我一天煙癮大到可以抽三盒的時候,我自己好好考慮了一下:我到底需要什麼?要做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日子?』
這種經歷在許多成功人士的年輕時都似曾相識地發生過,然後遇到了一位高人,一番點撥,浪子回頭翻然悔悟……然而,王叡遇到的這個『高人』竟然是他自己,知恥近乎勇,這是極其難得可貴的。『到底是繼續這樣下去還是要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我是不是應該要做一些什麼?我的賽車理想還能否實現?當我想清楚了這些之後,一夜之間一切就都變了。』
王叡至今不承認自己有毅力還是有志氣,因為他是自己下的決心戒掉煙酒及自暴自棄的生活方式,所以並沒覺得有多麼費勁。『因為我很明白我更喜歡什麼,我骨子裡邊更熱愛什麼。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可以放棄其他的東西,做這個決定是比較容易的,一點兒也不痛苦。』
2000年王叡終於迎來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他辭去了公職,正式簽約FRD車隊,成為了一名職業車手,開始了有工資的賽手生活。在FRD車隊跑了一年,之後王叡轉會到了上海大眾333車隊,在2001年到2003年之間,這個車隊有黎軍一、徐浪、王超、劉洋、王少峰等一大堆車手,還有一個女車手曹敏,每站比賽上六七輛車,他們用群狼戰術拿了很多獎杯,王叡也就在這三年的磨礪中逐漸脫穎而出,到了2004年,他已經是333車隊拉力、場地兩棲的主力車手,拿了可以堆滿一間屋子的獎杯,修煉到了相當傲人的境界。
四、一條道永不回頭王叡認為,賽車場上沒有任何人是常青樹,『我也會有不行的一天,任何人都會有。從目前來看,沒有誰可以一直成績好下去,這個很正常,這是一個自然規律。』在他眼前,呂米高、麻俊昆、陳自華、馬漢華……多少個曾經叱吒風雲的車手逐漸退出賽場,要麼做賽事經營、要麼做車手培訓,總之,他知道,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賽車場上一道飄過的風景,成為下一代車手津津樂道的一個傳說。
王叡以前在賽後的新聞發布會上經常說些讓記者哄堂大笑的話,贏了,他得意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們的車怎麼就這麼快;輸了,他無奈地搖頭,我也不知道對手的車怎麼就這麼快。然而現在的王叡,再也不會這麼說話了。『你一定要明白,全世界所有的車手都會說自己的車沒有對手的車快,這是全世界車手的通病。我也是車手我可能也有這個毛病,我從前也經常會說自己的車不夠快。如果你去問勒布,勒布也會說我們的雪鐵龍不夠快,他們的福特很快,包括F1的車手,他們也會抱怨說法拉利的車就是快,而法拉利的又說那個誰的車更快。』
在許多人的眼裡,車手都是爭強好勝的,千辛萬苦准備幾個月最後的較量可能只在一秒半秒,王叡自然也是這樣的人。輸了比賽他會吃不下飯,不愛說話,被自己的隊友違規超過他也會很生氣地批評韓寒,引來軒然大波。然而下來之後,王叡再看自己2009年的全年走麥城,他卻早就心平氣和了:『我覺得我遇到的問題其他車手也都遇到過,我並不比別人運氣更壞,只不過遇到的問題可能更多一些。這個我覺得沒有關系,一個車手參加比賽有時候不一定是為了贏,可能你只是需要這種經歷,你只是需要去做這件事情。就像很多人每天都跑步,但是他跑步不是為了拿奧運會金牌,他只是為了跑步而跑步。我覺得比賽也是這樣的,而且不管怎麼說這麼多車手在一起比賽,其他人也是非常優秀的,並不是說我一定要拿到最好,怎麼不可能是其他人真的是比我優秀呢?』
當年王叡醒悟自己不應該再做一個酒色之徒用了一夜,然而要完全理解賽車的真締卻會消耗盡他的一生。當他在新西蘭的賽道上飛馳而過時,我曾見有個渾身上下綴滿了各站比賽紀念標志的老人站在賽場外滿臉微笑地張望著,他的白胡須如鋼針般堅硬,他的臉上寫滿了經歷,他眼中的賽車必定跟我們看到的不同,他耳中聽到的聲音也不會只轟鳴在當下這一刻,記得當年草上飛,夜夜龍泉壁上鳴。在老人眼前飛馳而過的王叡還在當打之年,然而,他已經相當接近了賽車的本質。
『一個車手最想贏的是自己的隊友,因為輸給別人可能會有車快慢種種原因,贏不了自己的隊友你沒話可說。』這句人人心中皆有、人人嘴上皆去的話是王叡最先在賽車圈裡震撼提出的,那是2005年的六盤水站,當時我把它當成重大新聞標題去做。然而今天的王叡,卻在這理論後面,又加上了更有意味的一個後綴:『你一定要明白,你的隊友雖然也是你最大的對手,但他同時一定更是你最好的推動劑,只有你的隊友夠快的時候,你纔會逼著你快一點、再快一點,纔越來越接近極限、再超越極限。』
王叡最初的隊友兼對手是肖松,最初的比賽肖松跑第四、王叡跑第五,這讓他很長時間都耿耿於懷。後來肖松跑不過王叡了,改做了他的領航。『肖松差不多給我領航了9年,直到目前我跑比賽的時候,我以為旁邊坐著的人還是他。9年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應該是一個很長的時間,肖松退出之後,我經常在比賽中、賽道裡、頒獎臺上……我還會想到他,似乎聽到他用那一口濃重的重慶腔報路書。』
賽車只有一條賽道,既然上去了,王叡就不可能再回頭,盡管他時常還會若有所思地?一眼後視鏡,看著身後那條濃煙翻滾的巨龍,像是一條河,又像是記憶中那些抹不掉又抓不著的感悟和懮傷,如歌如夢,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