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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雲龍』阿B
在2010年全國汽車場地越野錦標賽晉江站的賽場裡,被人們戲稱為『B哥』的浙江車手陳艷再次出現在了解說臺上。聽他解說越野,就像聽著單田芳說評書,場上場下如數家珍,每名車手的來歷、綽號以及歷史戰績、曾效力車隊等等一一道來,簡直就是一部中國越野賽車的山寨版百科全書。知道底細的記者介紹說,阿B不僅是車手出身,而且幾乎是中國第一代的越野車手,多年以來,游蕩在賽車圈的邊緣,時隱時現,若即若離,說他專業,他基本上不參加什麼比賽;說他業餘,他可是什麼賽事都跑過,什麼車型都開過,什麼賽道都去過……
在我看來,阿B就好像是《水滸傳》裡的公孫勝,說他在梁山,經常不見影;說不在梁山,排座次還坐在比較靠前的位置。說他有功夫,未見他上陣殺一人;說他沒本事,又經常撒豆成兵,呼風喚雨。要想走進這條入雲龍的內心世界,還真得先離開賽車,從他的職業生涯說起。
一、認對方向投錯胎阿B生活在一個無拘無束的家庭裡,從小自立,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基本上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只要他高興,就可以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從這一點來說,他是幸運的。不過,在投胎之前的最後一個選項上,他自己摁錯了按鈕,當時阿B媽身懷六甲,根本沒想要個淘氣小子。『我媽一直想生一個女孩,而且按照傳統的說法男孩肚子比較尖一點,女孩圓一點,當時她看著自己的肚子判斷我肯定是個女孩,所以就提前起了一個很有特色的名字:陳艷。這個名字讓他在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無數次被人稱作陳小姐,鬧了不少的笑話,也養成了他樂觀達天的性格,走到哪裡都是一顆快樂的開心果。
進入越野賽車圈,對於阿B來說,實在是從偶然的玩票開始的,最初只是扮酷,但一不留神就陷入其中,用他自己的話說,中毒太深。阿B把自己這輩子對賽車難以割捨的糾結視同蛀牙,每每被它折磨得痛不欲生,可是沒辦法,已經拔不出來了。『1999年北京舉辦首屆吉普比賽,當時還不大正規,也不叫越野比賽。北京蜂鳥俱樂部的劉大地跟北京市汽摩協會共同主辦的,沙桐給我們現場主持、解說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觸賽車運動。不過就是在順義的水庫邊上畫一條賽道,單車跑,主要障礙就是做了一個翹翹板,其他的都是借用的自然路面。』
這就是阿B第一次參加越野車比賽,抱著玩的心態去的,但是一不小心跑下來拿了個冠軍,而且領先後邊的亞軍距離還比較遠。出去到大山裡、水庫邊玩上一陣,還帶個大獎杯回家,誰不興奮得睡不著覺?這就是阿B中毒的第一針。『我覺得那時候是比較亢奮的,覺得自己沒費什麼勁還能拿冠軍,對自己的技術沒有懷疑,我覺得還可以,自從那一屆之後,又在北京參加過幾次類似的賽事,基本上我都是冠軍。』
隨著阿B的敘述,我們被他帶進了十幾年前越野運動尚未正式啟動前的北京吉普時代,那時候的年輕人,喜歡動感、崇尚自然,節假日開著吉普車跑出去觀光、打獵、探險、攝影。『後來大多自己買了車,最開始的時候都是在當地僱車,專門從事導游工作的當地農民開著光頭輪胎的2020帶著我們進山,車況都破爛不堪的,估計不是報廢車,也得是年齡偏大、排放早就超標了的准報廢車。』
後來阿B很是大方了一把,一舉買了兩臺吉普車,花了他9萬塊錢,這差不多就是當時他的全部積蓄了,也就是憑借這兩臺幾乎沒做過改裝的原型車,阿B開始了他的越野生涯。
二、無師自通玩改裝許多越野愛好者最初都是從改裝開始入行的,而改裝的目的居然不是為了增加速度、性能和通過性,僅僅是為了看著很酷!現在說起來,阿B自己都要忍不住的笑,這就像某個時代的年輕人專門穿雞腿褲,某個時代又流行喇叭褲,沒有理由。
『當時改裝也花了很多精力,找了航天工業部在永定河那邊的一個工廠,人家一開始不願意接我這個活,我知道那個廠長喜歡打羽毛球,就把國手董炯叫去了,那是我的兄弟,他們覺得我很有面子,纔接了這單活兒。』
不過,阿B自以為很得意的這次改裝,至今在北京越野圈裡說起來還是個笑話,因為他改裝完之後那車看起來就跟囚籠一樣。為了長途旅行的時候有更大的載貨面積,他增加了一個頂筐,既想要個防滾架又不願意破壞內飾的結果是從幾個大梁支點上來,外包式地焊了幾根鋼管,架成了一個鳥籠子。這輛車其實最應該送去的地方是精神病院,或者給哪個劇組拿去拍20年代上海的白色恐怖當道具。然而它卻耗費了阿B極大的心血。『那時候北京冬天很冷,零下十多度、二十多度,突然睡著睡著,我想起得哪個地方可能有問題,就會起床跑下樓去,趴到車底下拿手電一照,看看點對不對,就是很癡迷。』
最有意思的是,為了扮酷,阿B決定給這輛假囚車裝個無限天線,就是《英雄兒女》裡面王成背在身上搖來晃去的那種,當然他並沒有電臺。阿B的首選是坦克天線,可惜一般的部隊都不允許戰士賣裝備,民用的天線他也找到過幾根,但都覺得不夠霸氣。『後來在外蒙古的烏蘭巴托說有一個二手市場,那邊很多居民,為了這個我特意飛了一趟烏蘭巴托。就是周六飛過去周日趕集,我去的時候什麼行李都沒有,回來的時候背了幾根天線。在前保險杠上裝了幾根天線,後邊是像一個大頂罐一樣。』
今天的阿B再回憶起自己當年的舉動,他自己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我現在想想也好像當時有毛病。所以現在有人問我說車要不要改?我說先問對方乾什麼用,如果是正常駕駛什麼都不能改。因為汽車廠家的工程師他們是專業、專家,他想的比我們都周到,所以很多改裝加高、加大輪胎、前後杠,我覺得是費錢、費油、不安全。除非你是要拿去比賽,那就按照比賽的情況來看,跑什麼賽道、什麼路況、什麼季節、是否涉水去正規地改吧。』
三、深度上癮去比賽改好了車,阿B自然就要到處去參加比賽了。這就好像是位全副武裝的獵人,拎著長槍短炮進了森林,不拎只兔子回來,似乎很羞於見人似的。不過那時候的越野賽事仍然不是很正規,分組的標准現在看也不大科學,分兩個組,一個叫吉普組,一個叫切諾基組,因為其他車少,有時候也是不分組別,汽油車、柴油車、大排量、小排量都一塊跑。而阿B這時候的身份也發生了一個微妙的變化,從單純的參與者向組織者兼車手的方向進行了轉化,這大概也就是他後來賽車之路從比賽走向組織比賽的一個重要原因。
最初基本上每個周末有時間的話我們都會進山,去勘路。『有一次我從軍用地圖找了一條路,是抗戰時期日本人修的,但是那個路下去大概不到一公裡,很陡,很多塌方之後路變得非常窄,就連狗騎兔子都過不去,已經廢棄很多年了。然後我們就要把這條路修通,我們去了兩個周末修這個路,我們從北京開車去,自己帶著工具,一點點把這條路給挖了出來。那個地方我最感觸的是,第一年去的時候壩上草原剛剛下來看到的是美麗的落花流水,森林草原,但是第二年再去,整個山全光了。第二年我們是去壩上植樹,我們那邊植樹這邊當地人在伐樹。我特意去問了老鄉這個樹為什麼要伐掉?他們說我們拿去燒炭了,把炭賣了修路。』
這位大無畏的當地農民深深地教育了阿B,這使得他對越野運動和越野文化有了全新的認識,沒有文化,就沒有越野運動,而越野運動作為一項體育賽事,再這麼依靠越野一族的各地愛好者們各自為戰地折騰,也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了。
2003年,全國汽車場地越野錦標賽開始的時候,因為工作變動的關系,阿B已經回到了杭州了,而比賽還是在北京舉行,時間比較緊。阿B一聽說有正式的賽事,馬上興奮起來,立即訂票飛到北京去參賽。說到這裡,也許讀者會有個小小的疑問:人可以飛著去比賽,賽車怎麼辦呢?嘿嘿,他們根本就沒有賽車,准備落地後找個車行隨便去租一輛!『我們三個人代表杭州探索隊俱樂部,租了兩臺民用吉普車,那時候也沒有任何要求,也是圓形胎,租完之後連夜把兩邊車杠都拆了,准備拿去比賽。到了後半夜,不知道人家怎麼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們租車是為了拿去跑比賽,不乾了。』
阿B還是不甘心,又去找一個朋友借車,借來了一臺牧馬人,給他領航的是俱樂部的理事長阿甘,當時也都沒有經驗。一進去過了兩個駝峰之後,最後到衝刺了他讓我調頭,我開了一半發現不對,這是發車點!
借來的民用車、不會看路書的領航員加上這位坐飛機跑比賽的業餘愛好者,這就是阿B最初的賽手形象。現在看來,也許會讓人感覺太不正式了,然而在當年,這已經是最正規的陣容了。
四、脊柱受損的華南虎盡管阿B一再謙虛說,自己在賽車生涯中沒拿到過什麼像樣的成績,但是他是在華南虎車隊開始輝煌的時候加入的,當時車隊裡的一批『新秀』如江惠堅、樊曉、劉斌、王志廣等,日後都是中國越野界一流的高手,所以在這樣一群華南虎中間,沒有拿到什麼成績也情有可原。就像當時練乒乓球的國手,一直罩在劉國梁的光環之下,很難出頭。因此阿B更應該慶幸,他只是愛上了賽車,而不是乒乓球。
真正改變阿B命運的是2004年考取中國賽車第一批C級駕照的時候,培訓完了正好在鄭州有一個比賽。第二天都要比賽了,頭天晚上他還沒報上名,正好還有幾名東北來的車手,因為工作失誤也沒報上,組委會為了照顧情緒,最後設了一個特別組,記成績不記名次,成績是有的,但是獎金、名次都不享受的,阿B跟華南虎車隊的徐偉瑜借了臺車,跑下來竟然比人家專業組的還快20多秒!所以那次跑完之後,華南虎車隊的老板車手徐偉瑜覺得阿B哥可以啊,就發出了到我們車隊來吧的邀請。這樣一來,2005年阿B跑到廣州,在華南虎車隊待了一年。其實當時阿B正好失業了,又喜歡賽車,不用給什麼工錢就能請到他,徐偉瑜的信息不夠靈光,纔讓他鑽了個空子,當上了年薪不菲的車隊經理。當然話說回來,阿B這些年做過服裝、開過飯店、辦過車隊、也當過車隊經理,究竟什麼是他的主業?誰都搞不清楚,大頭瑜又不是個很精細的人,搞不清楚狀況也就類情理之中了。
可惜的是,剛剛跑到第四站,阿B就因為受傷而暫時中斷了賽車的生活。那是青島站的決賽,『大概一個3米高的陡坡下去,是非常陡的,我幾乎是直接飛下去!』那時候座椅還不是賽車座椅只是普通座椅,這麼一摔,固定座椅的螺栓折了,阿B發現他從青島賽道的越野車裡跑進了歡樂谷的過山車,在落地的瞬間把脊椎給頂了,後來到醫院一查,頸椎三、四、五、六、七節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從此他就只能做車隊經理,距離賽道裡的跳躍、征戰,越來越遠了。
阿B至今仍記得他最接近冠軍的一個分站,『在雞西站我拿了亞軍,本來一直都是領先,最後一個障礙過後,應該是一個左拐的彎,領航帶錯了路,掉頭出來之後我一看有那麼多攝影記者在那兒拍照,我到哪兒就點了一腳剎車,車頭立刻站了起來,然後又一給油走了,我感覺特牛,在全場10萬觀眾面前我就跟劉德華一樣的感覺,經過主席臺的時候搖下車窗揮手致意。後來0.02秒輸給了隊友樊曉,我拿到一個亞軍。』
當時阿B還並不十分在意,留得青山在,明日何其多,賽車一直在跑,賽場遍地都是,到哪裡還拿不到一個分站冠軍?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青島一跳之後,他的賽車生活,基本上就只剩下嘴上的風暴了。
五、賽道裡響著你的相聲阿B中毒最深的時候,不但自己開賽車,還組織車隊、組織賽事,把多年的積蓄基本上都搭在了賽車上。最初是代表探索者車隊,自己買的車,去跑長距離的四驅越野賽,他的比賽生活,基本上就是修車。『在跑A到B比賽的時候幾乎就是每天修車,一會機械蓋飛了,一會電瓶飛了,一會兒離合器又燒了,反正是沒有一天是踏實的,很痛苦,但是這個過程也很快樂。
阿B後來賽事跑得越來越少,從事專業賽車運動的組織和推廣工作卻越來越多,他曾組織承辦了浙江省的第一場全國越野比賽,苦乾半年,連新婚蜜月都放在工地上,拼命建賽場、趕工期,千辛萬苦做下來,結果一算帳,還賠了不少錢。然而這絲毫也不會讓他退縮,心裡難受幾天,聽說哪裡有什麼賽事,又一頭撲進去,忙得一塌糊涂。在這個過程中,阿B說起來最後悔的一件事情,就是讓徐浪替自己去參加了達喀爾的選拔。
當年鄭州日產廠商開始在全國選拔達喀爾車手的時候,阿B是浙江賽區的負責人,自己負責選址建賽場,自己負責招人,自己還是參賽選手,這樣便利的條件,用現在的話說,叫做『既當運動員又當教練員』,基本上就內定了自己代表浙江去參加全國選拔,然而,當他看到徐浪出手的時候,他改變了主意。『徐浪那個時候是在跑拉力,那天還有王翔、阿飛一起過來了,當時他已經在拉力界很有名氣了,一看這個越野根本瞧不上眼,覺得破越野髒兮兮的。我說既然來了就玩玩,而且極有可能這邊也要去一個人。結果徐浪跑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因為他沒有玩過越野車,但是他的路線切的非常好,那真是有天份,就想這個小伙子可以,還是讓他去吧。』
徐浪就這樣從一名拉力車手變成了拉力、越野兩棲車手,從拉力賽場跑進了達喀爾,最終倒在了穿越東方的賽道上。前兩年阿B一想起這件事就總是充滿了內疚,不過現在他也想開了,從悲痛中出來也更加理解了徐浪,賽車這條路是他的選擇,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自己都能夠承受得住。『其實反過來說,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生活總要冒險,愛賽車,就要愛跟它與生俱來的一切,有歡樂、榮譽,也有悲傷和苦難,這就是宿命。』
有本錢時在賽道裡豁,沒本錢時在賽道邊說,這就是阿B自己選擇的生活。在全國汽車場地越野錦標賽的任何一個賽場裡,如果你聽見有人正在解說臺上單口相聲一般地點評著一個個呼嘯而過的賽手時,請把目光轉向現場解說臺,如果握著話筒的那個人對你用力地點點頭,沒錯,那就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阿B。
(文、圖/中國汽聯特約記者方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