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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子歌游泳池就是她的天空
2008 年奧運會上,原本被視為『配角』的劉子歌獲得200 米蝶泳冠軍。但今年7月的游泳世錦賽上她輸給了老對手席佩爾。缺乏系統訓練讓劉子歌一度陷入『後奧運綜合征』,很多人都懷疑,劉子歌的金牌實力只是曇花一現,但隨即在濟南全運會中,劉子歌用破紀錄的成績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曾與劉子歌同屋的隊員趙子涵對媒體說,劉子歌的努力和用心,『在整個中國游泳隊裡找不出第二個』。她告訴記者,最近在讀王蒙寫的《老子十八講》。『成或敗,都太正常了』,她說。
國家游泳隊的主訓練館裡,隊員們在岸邊擠成一排,一邊休息一邊聆聽國家隊教練指導。劉子歌不在其中。工作人員說,劉子歌師徒單獨在旁邊相對清淨的小訓練館裡。游泳池也有劉子歌的專區。池子一分為二,劉子歌獨佔一邊。
看到記者一行拖著幾個攝影箱走過來,劉子歌的教練金煒說:『看你們這架勢,老劉又該暈了。』老劉(劉子歌)不喜歡面對媒體是出了名的。不過她沒有因為記者的到來打亂節奏,仍在池子裡一圈圈地重復著自由泳的動作。
『又要拍照?我不想拍!』游夠圈數,她停下來向教練抱怨。『再來兩個仰(仰泳)。』金煒指點,劉子歌翻個身游了出去。
『奧運會完了,她推了不知多少采訪和廣告,誰說也不行。』金煒向記者解釋,『你們沒有什麼商業目的吧?』在得到了否定答復後,他沒再說什麼。臨近中午,劉子歌上岸,金煒給她做放松按摩,一邊小聲地說著什麼。不一會,劉子歌走過來,『咱們就拍幾張啊,我腰疼,要去體育醫院拍幾張片子,晚了就關門了。』
20分鍾後,劉子歌和金煒如約回到游泳館旁的會議室接受采訪,『腰怎麼樣?』記者問。『沒事,大夫一摸就沒事,片子都不用拍。』劉子歌這纔露出了笑容。
此時的她,剛剛連破三項世界紀錄,卻絲毫沒有水中的霸氣,窩在沙發裡,運動上衣外套的拉鏈被她不自然地擺弄出『嘶嘶』的響聲。好在面對記者,她不再那麼容易臉紅了。
國內比賽沒考慮對手奧運會後的一年,是劉子歌奠定國家隊『一姐』地位的一年。
奧運會上,被視為『配角』的劉子歌戰勝焦劉洋獲得200米蝶泳冠軍,此前她的最好成績僅僅排在世界第8位。這是奧運會上中國隊收獲的唯一一枚游泳金牌。在今年7月的羅馬世錦賽上,狀態不佳的劉子歌負於老對手席佩爾獲得亞軍。雖然她的成績已打破世界紀錄,但劉子歌還是憋著一口氣。
從羅馬回到山海關訓練基地的第二天,她一起來就跳下水池,一言不發。這讓金煒嚇了一跳,『她甚至比奧運會前更刻苦訓練。我們溝通過,她想在最快的時間內把世界紀錄奪回來。』
10月下旬在濟南全運會上,劉子歌照常躲著媒體,但無論是領導、粉絲還是對手都期待著她的回歸。200米蝶泳決賽前,曾經的對手焦劉洋表示:『希望劉子歌能超一次世界紀錄』。
21日晚上的濟南奧體中心游泳館擠滿了來看『蝶後之爭』的觀眾。劉子歌沒讓人失望,第一個觸壁。她回過頭,焦劉洋在兩個身位後追過來。劉子歌沒有張狂地跳出水面,而是食指指向天空,然後把頭埋進水裡,抬起來,再埋進去,再抬起來,好像在衝洗泳鏡以看清成績:2分01秒81。沒錯,她將女子200米蝶泳的世界紀錄提高了近2秒!
她慢慢游向旁邊泳道的焦劉洋。『恭喜你,成績那麼好。』焦劉洋對她說。原本被寄予厚望成為『一姐』的焦劉洋又一次敗給劉子歌。無疑,劉子歌已成為羅雪娟後,中國女水軍無可爭議的領軍人物。據說賽後焦劉洋哭了。
『這是國內比賽,我和教練沒怎麼考慮對手,而是把目標放在了破世界紀錄上。』劉子歌淡淡地說。她很看重這次比賽結果。實際上,在泳道內的第二個轉身,她已將焦劉洋甩開一個身位,前100米的成績是58秒08。最後50米,劉子歌已領先焦劉洋近4秒,她卻沒有像博爾特那樣放慢速度輕慢對手,而是依然全速衝刺,『我都快不行了,自己都豁出去了,沒有任何保留。』
席佩爾的教練斯蒂芬聽說劉子歌的成績後甚為震驚,他認為,明年沒有高科技泳衣的話,即便席佩爾狀態再好,也很難打破這個紀錄。『壓力很大啊,今晚我要失眠了。』斯蒂芬對中國媒體說。
第二天《泰晤士報》甚至將她與施皮茨相提並論,『劉子歌與施皮茨第六次破紀錄的成績相差無幾。但施皮茨是男人,奧運七金王,是菲爾普斯的偶像,這真有趣。』法國《隊報》也稱贊劉子歌的東方智慧遠超過同齡人。
但劉子歌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溢美之詞。隨後,她一鼓作氣拿下100米蝶泳、4x100米混合泳接力的金牌。『我們忙得要命,哪有空看報紙。』金煒說。全運會後,師徒倆並沒有隨團回上海,而是躲開公眾視線低調飛回山海關基地備戰,今年還有四項比賽等著她。11月中下旬,劉子歌又連續在瑞典和德國兩站短池世界杯上打破世界紀錄獲得金牌。『短池的紀錄,不算什麼。』
金煒瞥瞥嘴。幾天後的亞錦賽上,劉子歌又是輕松奪金。
『你的極限是多少?』記者問。
『2分以內肯定是沒有問題了,』她遲疑了一下,說, 『但也有可能達不到。沒達到之前只有盡最大的努力。』
後奧運綜合征實際上,劉子歌在奧運會後的前幾個月過得並不順,患上了所謂的『後奧運綜合征』。三四個月缺乏系統的體能訓練和針對性訓練,外界的各種乾擾打亂了她的生活計劃。為了備戰7月的世錦賽和10月的全運會,今年年初,金煒不得不帶她第三次赴澳洲特訓。
但訓練效果並不特別理想。劉子歌的項目是短距離游泳,而在澳大利亞幫她訓練的教頭丹尼斯,曾幫助張琳拿到奧運銀牌,特長是800米及以上的長距離項目。這樣的搭配一開始就受到質疑,不過金煒卻認為,劉子歌去澳洲一來是清靜,二來可以用長距離游泳恢復體能。但劉子歌後來對媒體說,外教並不了解自己,『再怎麼練,都不可能幫我恢復到世界紀錄』。她顯然對此行感到失望。
4月初,澳洲歸來不到一星期,她就奔赴紹興,參加全國游泳冠軍賽暨全運會選拔賽,這是今年第一項正式比賽。在水中她掌握不好節奏,技術細節也處理得欠佳,200米輸給了焦劉洋,50米、100米連八強都沒進。當時有評論就認為,劉子歌在奧運前幾年一直狀態不穩,奧運金牌可能是曇花一現。
很少看報上網的劉子歌不會注意到這些非議。她偷偷到看臺上看對手焦劉洋的比賽,被記者圍追,她用衣服掩著臉說:『我真不該來。』她沒給媒體扔下任何豪言壯語,只是回去苦練。曾與劉子歌同屋的隊員趙子涵對媒體說,『你真不知道她有多努力、多用心,我感覺整個中國游泳隊裡都找不出第二個。每次跟她做完陸上訓練,回去的路上她隨手一擰,衣服就能擰出一攤水來。』
這些年,她太知道做比說更重要,就好像奧運前,缺乏大賽經驗的她狀態起伏大,時任總教練的張亞東對她不放心,而焦劉洋和教練都提出了奪金目標。劉子歌奧運奪冠時,張亞東也承認:『她不是黑馬。』
『你要是想達到一定的成績,你必須要忍受別人不能忍受的東西。』劉子歌常這麼說。
讀《老子》,心態淡定奧運會以後,劉子歌很少公開露面。至今她只接了兩個廣告,『一個1萬,1個6千6。』金煒透露廣告收入。在給其中一個廣告拍攝大片時,平時不生病的劉子歌當天就被折騰得發高燒了。
『她跟別人不一樣,別的運動員紅了,巴不得去拍廣告代言,她說什麼也不願意。』金煒有點無奈。偶爾出現在公共場合時,她也總是感到無所適從。
去年奧運會後,她去廣東出席贊助商的活動,身上的晚禮服本就穿不慣,主辦方還主動向平時很少喝酒的她敬酒,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回敬對方,臉紅到脖子根。這樣的場合,她覺得自己很不適應。
在隊裡,她也很少去爭什麼。現在,『劉子歌領銜國家隊出征』成了媒體慣常用的標題,她卻忙不迭地對記者說,『我可不是領軍人物,我沒有領導能力。』在國家隊裡,焦劉洋、鄧碧瑩這些同項目的選手成績咬得很緊,劉子歌卻並不感到擔懮,『沒有什麼競爭啊,成績好就排在前面,這是很正常的事,大家都習慣這樣,成績好別人怎麼跟你爭啊?根本爭不了。』
早年,為了讓劉子歌有個好心態,金煒讓她看《百家講壇》,讀老子的《道德經》,她說自己最近正在讀王蒙的《老子十八講》。『成或敗都太正常了。』劉子歌似乎從中有所感悟。
記者問她讀這些書,包括奧運會後的經歷是否讓她成長,她說:『肯定有成長,那就是對外界的誘惑,對名和利都看得更清楚了。』
『個體戶』的異化生存中國體育界有幾個有名的『個體戶』,他們在體制外艱難求生:打網球的彭帥想要『單飛』,被網協炮轟;跳水教練於芬的得意弟子被國家隊挖走;而劉子歌和金煒這對體制外的組合,也不得不尋找『組織』。
上世紀90年代初,游蛙泳的金煒從國家隊退役,出了國。他在澳大利亞著名的MBL俱樂部找到了工作,給小孩當啟蒙教練,同時也結識了席佩爾恩師肯·伍德這樣的著名教練。1998年回國後,他用盡積蓄在老家遼寧成立了海艦俱樂部,這是中國第一家私人游泳俱樂部。金煒想效仿澳洲的模式,由俱樂部向國家隊輸送人纔,以此實現俱樂部的盈利。不過那時候,好苗子都被專業體工隊挖走了。
金煒招收的頭幾批學員裡就有劉子歌。澳洲『飛魚』索普有雙天生適合打水的大腳,菲爾普斯有適合撲水的頎長雙臂,劉子歌展臂卻過短,腳太小,以至於小時候不被業餘體校的教練看好。
被送到金煒面前時,9歲的劉子歌剛剛學會四種泳姿。頭兩年,金煒並沒過多地關注這個內向的小姑娘,把她丟給了愛人席秋菊來帶。
劉子歌對記者回憶:『印象中,教練最初不是穿著泳褲而是西裝,整天在外頭拉贊助,跑路子。』為了維持俱樂部的艱難運作,金煒一直在全國各地的便宜場館間『打游擊』。因為訓練時間無法保證,流失了許多學員,只有劉子歌等幾名學員堅持下來。
劉子歌總是默默地游著。別的隊員趁教練不在,偷懶少游幾圈的情況是有的,而她就一米不差。有一次她發燒,金煒背她去打吊瓶,退燒後回來自己又下水去了。俱樂部前途沒有著落時,劉子歌父親感到心疼,想讓女兒回來,『小時候學習也不錯,不一定非要游。』劉子歌卻堅持,『既然放棄了那麼多,那就一條路走到底。』
2003年,金煒帶著劉子歌、石峰等幾個得意弟子到澳大利亞取經,沒跟孩子們家裡要一分錢。劉子歌來自遼寧本溪的工人家庭,『如果真讓我們拿錢出國訓練,也出不起。金教練沒說錢的事,就直接帶著子歌走了。』劉子歌的媽媽曾感慨地對媒體說,『如果沒有金教練,肯定沒有子歌的今天,我和他爸經常說,我們對她只有生她養她到9歲的恩,這是父母的責任。9歲之後,都是教練的恩。』
2003年,為了備戰全運會,原上海游泳二隊總教練曹洪機到全國各地招『外援』。他到海艦來本想挑幾名男隊員,卻一下子相中了14歲的小劉子歌。2004年4月金煒帶著劉子歌等幾名有潛力的隊員來到了上海訓練,正式在上海注冊。
這一『轉會』具有掛靠性質,一方面上海需要出成績的人纔,另一方面,劉子歌需要進入體制內的身份,去參加更高級別的比賽。上海游泳訓練中心主任陸嘉璞曾去他們遼寧的訓練基地看過。『你沒法想象條件有多簡陋,訓練用的游泳池設在某機關下面三產工廠的職工區。當教練金煒和劉子歌從破陋的房間走出來,實在是震驚了我們。』
為了創造一個好條件,考慮再三,金煒決定融資600萬,在山海關打造一個訓練基地,最後差幾十萬,他把自己開了不久的克萊斯勒商務車忍痛出手,『買的時候40萬,賣了28萬。』
費了這麼大的勁,在2005年的全運會上,劉子歌卻連200米蝶泳的八強都沒進。奧運會前,劉子歌獲得參賽資格,金煒卻因名額限制連住奧運村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以北京奧組委『後勤官員』的身份兩頭奔波。
然而辛苦很快收到了回報。世錦賽奪銀歸來,劉子歌享受了眾星捧月的待遇:上海隊派出了體能、科研、醫療等人員到山海關為她服務,甚至廚師都來了,上海隊的領導坦承,『不敢說受到了和劉翔一樣的待遇,但也差不多了。』好在劉子歌在全運會上一口氣為上海拿了三枚金牌。
11月下旬,在上海隊全運慶功會上,劉子歌被安排與劉翔坐在一起,還成為唯一獲得上海體育運動榮譽獎章的運動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