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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偉左腮下的脖頸上有一道很明顯的紫色疤痕,像是被燒紅的鐵條烙傷痊愈後留下的。『拉琴留下的紀念。』薛偉輕描淡寫地說。話題就從這疤痕說起。薛偉說,從8歲第一次拿起小提琴的弦弓開始,就沒有像普通人那樣生活過。為了藝術,他犧牲了童年、少年以至青年時代的幸福和快樂。他像一名藝術殿堂裡的苦行僧,為著心中的理想而清心寡欲地修煉著。照他的原話,學習音樂是『異常艱辛』的。
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中國社會的生活方式單調,人們對未來的選擇狹隘,薛偉的父母讓他去學琴或許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辦法。薛偉現在成為世界小提琴大師了,他的生活已變得燦爛和富足。但他表示,如果他有孩子,他會鼓勵孩子去學音樂,但不會讓音樂成為孩子的終生職業。這話讓我有些吃驚。我好像看到了在薛偉作為成功人士的外衣裡面有著別人不知道的難言之隱。
中國這20多年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社會提供給人們的選擇太多了。這是薛偉走過這20多年來的最大感受。高爾夫為薛偉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窗,『給我帶來輕松的生活感受』。初春時節,場地裡的草坪還未呈現完美春天的顏色,但是一身清爽的薛偉已早早來到球場:鴨舌帽下黝黑的面龐透著一絲愜意。幾位剛剛還在低頭各打各的球友們,這會兒都抬起頭來,微笑著歡迎這位老球友。在薛偉看來,打高爾夫的人是很美的,打球時的專注與認真,會讓屬於高爾夫人的每個瞬間都非常動人。薛偉的揮杆動作也很優雅,作為一個藝術家,他似乎更擅長將高爾夫演化成一場人生的舞蹈,在每一次轉體與出球之間,詮釋屬於他自己的風采。
高爾夫的變數太大,不像有些項目比較恆定,每次下一個球場,打每個洞,情況都會不一樣,對自身的挑戰也不一樣,每次打球都有不同的體會。淡定的薛偉,只是將高爾夫作為一項娛樂活動,每每打出一杆漂亮的球,都有一朵喜悅的浪花深刻腦海,給自己帶來美好的回憶。雖然高爾夫帶來的也有挫折——『有時候,本來可以打得更好的,卻犯了一些低級錯誤,一下影響到兩個洞,難免會影響到自己的心情,但我絕不會去摔杆、丟杆。』
薛偉喜歡和朋友一塊打高爾夫,大家之間相互較勁,但都是建立在快樂的基礎上,為的是讓大家快樂、開心。他說:『我最喜歡跟水平相當,相互熟識的朋友一塊打球,一塊走完18個洞下來,暢快的談天說地,聊聊打球的感受和心得,那真是件很愜意、很愉快的事情……』高爾夫還給他帶來了更大的收獲——健康:『打高爾夫能使我保持心態平和,廣交朋友。高爾夫運動還不受年齡限制,打到60多歲還可以打,只要自己有力氣,真正喜歡這項運動,可以一直打到老。』
高爾夫與『斯特拉底瓦裡』像許多音樂家都擁有自己喜愛的一把名琴一樣,薛偉也擁有一把價值千萬,制作於1722年的名琴——『斯特拉底瓦裡』。這是賣掉英國的房子後纔將所有款項付清的。這把已有近300年歷史的古琴,薛偉非常喜歡,但他也認為,琴的價值是靠演奏家挖掘出來的。薛偉認為琴跟自己的關系是僕人與主人的關系。就像演奏家面對一份樂譜的時候,這些幾百年前寫下來的東西,你怎麼樣讓它變成活的,震撼人心的音樂,需要你的理解,你的詮釋,你的再創作。
對於『賣房子買琴』,薛偉解釋說:『聽起來有點煽情,實際上是這樣,後來我到美國生活,英國房子本來我不想賣掉,但是留著非常難照顧,所以就賣了房子,那時我正在尋找一把好琴,後來看到了這把滿意的琴,就用賣房子的錢買下了。』
一位好的劍客,去掉手中的劍來談論他的武功,和去掉他的武功去論劍,都是索然無味的事情。這句話換到一個音樂家身上,恐怕也沒有大錯。『越是好的演奏家,對音樂的想象力越豐富,色彩刻畫越細膩,層次越豐富,也就越需要一把好樂器體現這種變化。當然不是說有了好樂器就能突飛猛進,而是好的樂器能挖掘演奏家的潛能。如果只是一個提琴師,給他再好的琴也不可能發現這種色彩。』薛偉這樣說起他和他的名琴——『我在了解、挖掘我的琴,我的琴也在了解、挖掘我。人和琴之間有一種緣分,並不是任何一把好琴就適合任何一個優秀的演奏家。』
所以,要真正了解那把制作於1722年的『斯特拉底瓦裡』,當然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聽薛偉的音樂。如果你只想知道薛偉作為一個小提琴家的大概,那並不是件難事——1986年,薛偉在莫斯科贏取了第八屆國際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大賽銀獎。僅僅兩星期後,他返回倫敦參加了卡爾·弗萊什國際小提琴大賽,贏得金獎並囊括了其他所有獎項。包括奏鳴曲演奏獎、樂團獎和觀眾獎。當時,《每日郵報》這樣評論說:『如果薛偉得不到首獎的話,Barbican音樂廳可能就會發生暴亂。』同年他又獲得英國青年獨奏家年獎,創下有史以來中國人在世界音樂大賽中最高最多獎項。1989年,年僅26歲的他被英國皇家音樂學院聘為教授,成為該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
回來後的薛偉非常繁忙,在河南他辦了個藝術中心,可以教更多的孩子學習音樂,同時也因為他的父母在那裡,也會有更多的時間跟他們相處。在中央音樂學院薛偉目前帶著5名學生,其中4名本科生、1名附中學生。談起今後的打算,薛偉說,希望先將自己的生活安頓下來,多年國外的演出生活也有些疲勞。談起北京近年日益上漲的房價,他笑著說:『在倫敦生活過的人,到哪裡都不會覺得東西貴。』
以名琴為思路,薛偉對裝備的挑剔近乎苛刻。一把小小的高爾夫傘,薛偉也能講出很多門道:『高爾夫傘一定要選大的,至少60英寸寬,傘面越大、越寬,遮陽蔽雨的效果就越好,如果自己背包走完18洞就看出來了,不僅能遮住球員身體,還能起到保護球具的作用。你的傘還要能充分抵御強風。最好能有雙層傘衣和結實的傘橕;一定要挑選絕緣材質制成的傘柄,即使回會所的路上打起了雷,也不必害怕……』而談起挑選球杆,薛偉說,『球杆不一定要追牌子,不一定要貴,但一定要選擇一套適合自己的球杆,這是充分表現你自己本領的第一個關鍵。球杆選得好,打球的時候纔會得心應手。』
武俠中講究的是『人劍合一』,而球杆在手的薛偉,將『人杆合一』作為畢生目標。球杆在他手上成了指揮師,薛偉告訴我,高爾夫球杆角度與速度的幾何哲理學,比如7號鐵40度角,可以打140碼,一號木18度角,可以打200碼,杆面角度12,打到230碼,這個倒明白,只是他說角度不同杆面位置也不同,還有與球的飛行速度密切相聯。『高爾夫是一種深富哲理的運動,也是一種讓人挫折的運動。相對於此,我們揮杆時的基本動作就變得非常重要。借由各種基本的動作纔讓我們享受到人杆合一的美妙感覺。』
熱情與理性之間薛偉是個很懂得講話藝術的人,他會在適時的場合講最適時的話。但是一旦談到音樂,他只會一種語言,那就是最直率的語言。他會不顧大眾的感受說,享譽全球的帕爾曼是非常成功的音樂家,他掌握的曲目廣泛,錄唱片的量大,但要論小提琴大師、藝術家,他還不屬於那個范疇。他也會直接地告訴你,他的弟子陳美是個出色的流行樂手,但她不過只是個二流、三流的演奏家。『音樂有時候就像演戲,有的人演悲傷,他就只會哭,哭得一塌糊涂,連臺詞也說不清楚。有的演奏家就不一樣,他的悲可能就是有很多層次的悲,痛苦,傷感,中間或許也有對幸福的渴望,偶爾還會有一絲光明照射進來。這一點在當前的年輕演奏家來講特別缺乏,現在的音樂氛圍不是最健康的氛圍,觀眾也不是最善於體會的觀眾。因此藝術家需要用很誇張的手法去演奏,去討好觀眾,所以,你到了音樂廳不知道是「看」他好還是「聽」他好。』
只有音樂的生活也乏味,於是薛偉愛上了高爾夫。『高爾夫是時間雕琢的藝術,球手對打球過程總有著一種特殊的敏感,在某一洞會表現得非常優秀,那種狂喜的感覺充斥全身,即與高爾夫的優雅氣質穿越時空產生共鳴,然後再把這種共鳴的氣息傳遞給別人……』
或許是不經意間,已過不惑之年的他流露出追懷和期望的神情。他希望自己以後的生活不再如此忙碌,每個月都能去打打高爾夫,然後在修整的時間裡沈靜、調整、充實,然後再下場一試身手,因為高爾夫已根屬於他生活。
人物簡介:薛偉,被譽為『當代最傑出的提琴家』。1963年出生。8歲學琴,14歲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1983年考入中央音樂學院;兩年後赴英國深造;1986年在柴可夫斯基國際小提琴大賽中獲銀獎,並在英國卡爾·弗萊什國際小提琴大賽上囊括了金獎及其他所有獎項,這一年被國際音樂界稱為『薛偉年』;1989年,薛偉被聘為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教授;2000年去美國發展;2003年10月,出任『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大賽』評委;2005年開始在中央音樂學院任教;在近20年的音樂生涯中,他曾經為ASV、RCA、雨果、EMI等唱片公司灌錄過20多張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