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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腺可能是我們身上最不可靠的器官(它可以被稱作“器官”嗎?),這個婊子養的敗家子經常廉價出賣我們。於是,從瓊瑤阿姨到超級女聲,往往都把淚變成自來水廠,乃至小便池——在電視節目上,只要有人擰開了淚腺,主持人必定有一種排泄的快感。所以,當整個娛樂世界都窮凶極惡地像搶劫銀行一樣恣意掠奪淚腺,我們就必須像保衛處女膜一樣保衛淚腺。
然而這世上有極少數的淚水是珍貴的,別人的淚水臭了大街,而他們的淚水猶如荒漠中的甘泉一般珍貴乃至神聖,比如前不久羅納爾迪尼奧在他家鄉開辦慈善學校啟動儀式上落下的淚,對於小羅來說,這淚水是他從個人奮斗到造福人類的博愛見證。而對丁俊暉來說,在溫布利公開賽上的落淚,更像一個神童的成人儀式。
我小時候當然不知道什麼叫斯諾克什麼叫九球,甚至最初打的都不是滾圓的球,而是木頭棋,是桌棋,後來纔演變成高級的桌球。70年代末80年代初,每條暴力的街巷上都有這樣的“桌棋”或桌球大戰,既娛樂又血腥,因為桌棋引發的輸贏賭博經常會令那幾根木杆變成凶悍的武器。丁俊暉輟學後苦練桌球成了舉世聞名的一代神童,我的那些街頭球伙伴一輟學也苦練桌球,但結局卻是成為“嚴打”的犧牲品。
小丁基本上沒有過浪跡街頭的桌球經歷,他實際上一直生活在其父的保溫瓶中。他始終活在一個純粹的未成年的桌球神話中,由於與成人世界與社會非常缺乏交流,小丁自有一份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的天真與淡定——這種面無表情的淡定一方面是因為癡迷桌球,一方面是其父刻意培養的專注,但不是早熟的世故,而是涉世不深的天真。他的文化修養也僅僅停留在三國游戲和《魔戒》的階段。
現在,從保溫瓶和魔戒中走出,一個復雜紛繁的成人世界像瘋狂的潮水一般湧來,帶著殘酷和美好。殘酷的是背後那位英國觀眾對他的嘲弄乾擾,美好的是奧沙利文的安慰激勵。
丁俊暉無疑是中國體育領域最不可思議的奇跡,比姚明比劉翔更不可思議。他的斯諾克奇跡相當於一個非洲球手突然冒出來一一滅掉馬琳王皜王勵勤稱霸乒乓球,如果真有這種奇事發生,中國球迷也會既震驚又不爽,所以在英國人的地盤,觀眾席裡出現一點雜音實屬正常。好在中國媒體沒有將之上綱上線為“種族歧視”,好在奧沙利文在場怒斥這位觀眾“不想好好看球請馬上離開”。
奧沙利文向小丁示范了什麼纔是這項運動應有的紳士風度,丁俊暉說他掉眼淚是因為被奧沙利文的話感動,我想他落淚也有對自己發揮感到沮喪,並受到那位罵他的觀眾刺激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這一次小丁用淚水參透了意志、道行和人格的力量。戴維斯如今早已淡出江湖,以四處收集布魯斯老唱片為樂,當年他坦然向亨德利交班,而後來亨德利又向奧沙利文交班。現在奧沙利文仍在巔峰,卻已將丁俊暉視為接班人,甚至認為丁俊暉將在斯諾克領域取得堪比費德勒和伍茲的成就,這種坦蕩的胸懷和扶掖後輩、薪火相傳的精神實在偉大。
在我看來,奧沙利文與丁俊暉的對話也是中英文化交流的一個裡程碑,其意義並不亞於姚鯊相逢。
至少這一次我們看到丁俊暉的英語進步了,他多少聽懂了觀眾難聽的話以及奧沙利文好言護短。
我認識不少英國駐華使館、領事館的朋友,他們為英中文化交流殫精竭慮。我想對他們說,丁俊暉與奧沙利文的對話,其意義勝於所謂中英作家的對話。那些中國作家被請去英國旅行,然後回來寫一堆爛文章,其價值遠不如一個沒文化的斯諾克神奇小子在英國陌生而倔強的學習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