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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琛非常累,非常累,他的老年斑即使在酒吧昏濁的燈光下也十分清晰。這是他唯一能夠屬於自已的時間。
表面上,克勞琛在新聞記者們面前很『主流』,他說『我們沒有什麼問題,我們正向勝利走去』,但事實是,他很不忿,很不理解這裡發生了什麼?他在兩瓶啤酒下肚後,在『中土酒店』酒吧裡向我們傾訴著。
金錢和女人害了年輕球員
還有三天,克勞琛深夜召開了『後衛戰術大討論』,當他結束這場戰斗後,走在長廊裡的他很蒼老,他有點神經質地對准備在酒吧看球賽的記者說:『別給隊員打電話了,他們要睡覺』,可以看出,接手中青隊近半年來,這幾天是他真正感到壓力的時候——11時40分,他和兩個助手坐在酒吧裡收看歐洲體育臺的世界杯預選賽轉播,本來他還想在更早時候收看阿根廷與巴西隊的比賽,但中方告訴他:應該先把戰前必須完成的戰術課做完。他服從了。
克勞琛在電視前恢復了一個球迷的狂熱,他說:『我終身未娶,因為我是個足球教練,乾這一行太危險,很容易離婚的,所以為了避免貝肯鮑爾的不幸,我不結婚了』,這天電視轉播的是希臘VS烏克蘭,挪威VS瑞典兩場比賽的精華片段,老頭在酒吧裡揮動拳頭大呼小叫,說著一些甚至和年齡不相仿的激烈語言,他喝酒,大口大口喝,但可能由於年齡原因,一會兒他就眼色迷離了,最後連披在肩膀上的藍毛衣也滑落在地上。酒吧的人和他比較熟悉,就連吧員對他也有種尊敬之情,因為他是個知名足球教練,而不僅僅是個老人。
昨天晚上,楊一民很嚴肅地和他交談了關於他扔下球隊去德國參加電視節目的事情,他解釋了幾句,然後表示會按照中方的意思進行下一步工作。
克勞琛看完球賽後,說:『這纔是偉大的進球,這纔是偉大的球員』。他坐到了記者的桌邊,看來剛纔的球賽給了他短暫的好心情,他順手拿起了一支『中南海』准備抽,然後又覺得『恭賀新喜』更適合自己的口味,點燃後吞雲吐霧起來——『好煙』。於是,下邊的對話便很容易讓這個這幾天郁郁寡歡的人參加了。
《足球》:我們還記得十三年前你和施拉普納競選中國國家隊主帥時的施政綱領,你說『中國隊最大的問題是兩個禁區的問題』,很多年後,你認為解決了嗎?你知道為什麼當年的入選者施拉普納最後也失敗了?
克勞琛:我們要解決的問題太多了,不只是兩個禁區的問題。這幾天都在解決,中國的球員喜歡教練對他講得很細很具體,所以你看見我們剛剛纔做了這些工作,他們也許可以做得很好,也許做不好,我不知道,但這就是一個足球教練的生活。
《足球》:我能感覺到這幾天你的壓力,在各種中文的體育報道中克勞琛的名字頻率很高,不過,大多不是好消息,人們在說你的不是——比如說訓練太粗,要求不到位,你覺得這裡邊出了什麼問題?
克勞琛(激動地伸出三根手指):什麼問題——我告訴你有三個問題。1、雖然我應該說這批中國的U20球員很好,但是中國足球的希望並不在他們身上,而在於更年輕的U19和U17這幫球員身上,准確地說在於現在14歲-18歲這批孩子身上,他們纔是中國足球的未來,他們的技術戰術更好,而且他們以後成長的過程中所處的環境更好,這纔使他們能夠成為好的球員;2、中國的年輕球員很年輕就進入職業俱樂部,他們離開了家庭和父母,所以就只能單獨地成長,沒有家人和老師可以幫他們,而這個時候,外邊的金錢和女人就會來引誘他們,漂亮的女人、很多的錢,這就讓他們失去了控制力,要知道他們並沒有一個好的教育環境,我知道他們工資是一般公務員的十倍甚至更高,突然有了那麼多的錢,他們無所適從,所以會在職業俱樂部裡下滑;3、中國的俱樂部教練應該提高自身素質,足球裡有很多東西,有文化、政治、歷史,所以他們應該成為球員的父親,應該教會孩子們如何做人如何生活,而不是簡單地讓他們去踢球。
《足球》:這是你對中國足球的三點領悟嗎?怎樣在中國足球纔能成功?我告訴你。
克勞琛(很認真的眼神):你說!
《足球》:一條路是『讓現實向你投降』,另一條路是『你向現實投降』。知道哪一個外國教練在中國最成功嗎?(是米盧,克勞琛回答),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中國國情,而你太堅持自已的觀念了,雖然也許你是對的。
克勞琛:有道理,我現在纔發現他們要讓我做什麼,但我不能當一個幼兒園老師,這些東西他們本應在更小的時候就掌握。
《足球》:楊一民告訴我,他在和你交流時說,你是老師,作為教學主體,能力是一個方面,但從足球教學規律來講,怎麼讓教學客體即學生、球員理解接受也是重要能力的部分啊。
克勞琛沈默。
中超聯賽的水平很低
克勞琛本來只想坐幾分鍾就上樓睡覺,但這個話題顯然吸引了他,他又拿起了一根煙以驅除倦意,認真地與記者交談,『交流很重要,我還需要了解中國』。
《足球》:你最大的苦惱是什麼?這支中青隊現在最嚴重的問題是什麼?
克勞琛: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中超聯賽的水平很低,球員總是喜歡把球控制在腳下,比賽節奏太慢;你們會發現,這屆U20世青賽大部分球隊的水平要遠遠高於中超聯賽的球隊,周海濱他們把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那個中超聯賽,他們回來得太晚,現在我們需要很多時間來讓他們適應球隊,但是時間太短了,我們要做的工作太多,我要說起趙旭日,現在他就面臨著嚴重問題,很嚴重。
《足球》:楊一民說,今天老頭表現很好,練出了真東西,你和他交流得怎樣?
克勞琛:楊一民有文化,是個好管理者。我們會一起把比賽前球隊的事情做好。
《足球》:中國足球歷來有和外國教練難以調和的問題,這並不意味著中國人不謙虛,而是很多東西接受不了,你需要慢慢習慣。
克勞琛:不,我其實很知道中國的事情——(伸出十根手指比劃),中國以前是封閉的,而在十年前你們纔真正地改革開放,外邊的東西纔進入你們的國家。過去你們是計劃經濟,那麼多的中國人很盲從,不會自己去思考東西,而是喜歡有一個領導去指揮自己,喜歡有一個毛澤東去領導他們該乾什麼,不該乾什麼,應該往這裡走,不應該往那裡走,這是你們很多年來習慣的生活和工作的方式,這個國家只需要一顆靈魂纔能辦事情;但現在開放了,生活發生變化了,我要說的是足球——在足球場上,不需要有一個毛澤東來指揮你們,告訴你們應該打邊路還是打中路,在足球場上這是錯的,足球不需要有一個領導,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希望應該是二個、三個、甚至十一個靈魂人物來一起思考,我認為足球教練只應該給出一個大原則就行了,餘下的是大家一起來進行創造性的工作,這纔是想像力,纔是我們喜歡的足球。
領導們來這裡乾什麼?
克勞琛的助手們已上樓睡覺了,但他仍沒有離去的意思,這個焦躁的夜晚他太需要有人來傾聽自已的想法,他對於崔大林、謝亞龍前來荷蘭督軍很不滿,他認為這不可思議,他在吧桌上擺放著如手機、煙盅、打火機之類的東西給記者做戰術解析。
《足球》:中方人士對你有看法,因為你在客觀上並沒有讓隊員理解你的意思。
克勞琛:我有四個助理教練,他們是我的助手。但他們應該成為博纔,要全面了解隊員的背景、氣質和文化的東西,這樣纔能正確反映球員的情況以及傳遞我的信息,遺憾的是,我並沒有看到這一點,我說過,中國足球要上昇首先青少年教練就要掌握更多東西,其實我已給出了足球的原則,為什麼他們不理解呢?在歐洲關於戰術訓練和中國足球兩碼事,中國需要告訴隊員應該怎麼跑位、怎麼傳球。但是歐洲足球更重視球員的creativity(創造力),足球場上的戰術變化太多了,我不可能讓球員按照一種方式去踢球,我這樣安排了,可能場上卻是另一種情況。
《足球》:從幾場國內轉播的比賽來看你很疲憊,你覺得很累嗎?
克勞琛:不!不!我身體很好,我很有勁。
《足球》:我們不是說你的身體狀況,而是說你的精神狀況,你覺得在這裡工作累嗎?
克勞琛:我不知道中國為什麼會來那麼多領導,今天來,明天還要來,中國足球需要天天開會,但在歐洲卻不是這樣,我覺得如果中國青年隊現在是這麼高的水平(用手比了一個高度),那麼明天領導來講話後就會變得只有這麼高(又用手比了一個明顯低了很多的高度),他們不是來幫中國隊的,而是來拖累中國隊的。我得說,我不喜歡他們來,明天又要開會了,天哪!
《足球》:這是你最大的苦惱?
克勞琛:對!
克勞琛拖了相當時間纔上樓睡覺,直到朋友來催促他。這位老人的水平到底如何現在很難定論。不過他確實老了——他瞇縫著疲乏的眼睛上樓後,我們纔發現他把很重要的中青隊的備戰資料忘在吧桌上了,而且很久都沒察覺,無奈,我們只能把這份表明誰將成為最有希望的首戰十一人的資料交到總臺,並囑咐『不要讓土耳其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