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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歲的涅波,如今已經是兩個女兒的父親。但在他兒時的記憶中,卻不曾有過關於親生父親的片段,一分鍾也沒有過。殘缺的童年,現在看來對涅波反倒是一種激勵,無論是做父親,還是做外公……『列拉,暑假很可能會來上海。她來的話,家裡肯定會熱鬧許多的。』『六一』的前一天,涅波興致勃勃,講的是他12歲的外孫女兒。『她除了上學,還要學英語、拉丁舞,有時還會帶她的小舞伴來家裡吃飯……在莫斯科,她可能比我們還要忙!』因為出生的那個年代,涅波對『六·一』無所謂感受,但事實上除了工作之外,他最關心的莫過於外孫女的近況。列拉的成長,對於幼年喪父的瓦列裡(涅波)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補償。
父親在他出生一周時戰死
1943年8月7日,也就是庫爾斯克戰役爆發後的兩個月,涅波出生在了阿爾泰邊疆的一個小村落。從嚴格意義上講,阿爾泰只是他的出生地,而非他的故鄉,若不是因為那場戰爭,他本應該在莫斯科出生,但為了躲避戰火,懷有身孕的母親帶著當時僅有三歲的哥哥轉移到了那裡。涅波的父親是蘇聯紅軍的一名坦克兵,在涅波出生之前,父親就已經隨紅軍奔赴了前線,從此便再也沒有回來……
庫爾斯克會戰是1943年蘇聯紅軍與德國法西斯在庫爾斯克突出部地域進行的一次戰略決戰。就戰役規模而言,它是人類戰爭史上最大的一次坦克戰。有關這場經典戰役的數據統計不勝枚舉,400萬的兵力,6.9萬門火炮,1.3萬輛坦克,1.2萬架的飛機……會戰歷時兩個多月,最終,損失慘重的德軍由於喪失戰略進攻能力,而不得不轉入全線防御。坦克大會戰轉變了德對蘇戰爭的局勢,卻也改變了涅波的一生。事實上,庫爾斯克會戰在當年的8月下旬就結束了,但是父親最終卻沒有能夠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幸存下來。8月14日,涅波的父親在別爾哥羅德地區的一場戰斗中犧牲。而那時,涅波還只是個一個星期大的嬰孩,他顯然還無法體會到喪父的痛楚,直到慢慢長大,他通過母親的口述,追憶起了對父親的一點記憶。
童年記憶只有母親和哥哥
『其實,我記憶中的父親和你們所知道的相差無幾。如果不是因為媽媽,我的了解可能少得還要可憐。』除了幾張發黃的舊照片,涅波對父親的認識,更多是通過母親的口述。『我的童年裡沒有父親,只有母親和哥哥。戰後的生活很艱苦,母親也很操勞,都是為了足夠的食物和衣服,但沒有人把我們當作窮人。』
涅波7歲那年,斯大林的『肅反』風暴刮倒了涅波的母親。母親是鐵路建設局總會計師,由於有同情政治犯傾向,被免去了職務,關入『牛棚』,而涅波也被送進了孤兒院。飢餓,是涅波在孤兒院裡最常有的經驗。當時的每頓飯只有一小塊黑面包,這顯然滿足不了男孩的身體需求,涅波甚至因為這個而變得全身浮腫。終於,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每次吃飯發面包時,他只吃一半,把另一半藏進屋外厚厚的雪地中,然後做好標記,等餓了再去翻出來吃。然而不久,他就發現這個辦法根本不管用。當他去找藏好的面包時,發現面包已經沒有了,飢寒交迫的他站在雪地中,感到萬分無助,當即大哭起來。有人告訴涅波,是狗聞到了面包的香味,刨開土把東西吃了。於是,他轉而把面包放在樹上,但是同樣不翼而飛。若乾年後,涅波纔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孤兒院裡年長一點的小孩都非常關注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在乾什麼,他們發現我把面包藏在哪裡了,等到他們餓的時候,就捷足先登,把面包先吃掉了。可能每一個小孩都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盡管有些想法,現在看起來很可笑,但至少在當時還是覺得聰明絕頂。』斯大林逝世後,涅波的母親被平反。度過了4年的飢寒交迫,涅波重新回到了母親身邊。
長兄若父,哥哥在涅波腦海裡的形象也是如此。『記憶中,哥哥總是能夠有辦法弄到梨和苹果,他也總會把他弄到的東西給我,是很關系體貼我的。罵我、打我的經歷,一次也沒有過。』涅波回憶起來,也是一臉幸福的表情。『我哥哥比我大四歲。雖然是兄弟,但事實上,我們之間的性格愛好還是有很大不同的。小的時候,他還會帶著我,但長大一點後,他就逐漸開始有了自己的圈子,有他們那個年齡段孩子自己的活動。譬如,去找姑娘這樣的事情,他就不會記得我了。當然,我也在長大,後來我也有了自己的圈子。因為年齡的差距,我們在一起玩的機會不多,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
哥哥在學校學的是火車車體設計,畢業之後,分配去了阿拉木圖,成了一名工程師,專門設計油罐車的結構。涅波一家也因為哥哥工作上的動遷而搬去了西伯利亞。
巴莉娜曾是體操冠軍
涅波妻子巴莉娜,曾經是上世紀60年代蘇聯大學生運動的體操冠軍,她的強項是自由體操。但是說起那段風光往事,俄羅斯婦人的反應總是稍顯遲鈍。『每次記者來,都是來采訪他(涅波)的,從來沒有人問過我什麼問題。所以等哪天,有個人專門跑來采訪我的時候,我可以記起更多以前的東西。』在涅波的執教經歷中,巴莉娜總是陪伴在他的身邊,但因為丈夫對足球太過專著,她總是有一種被『拋棄』了的感覺。
如今,打太極拳是巴莉娜的最新愛好,是鄰居為了打發寂寞幫她報的名。每天早晨,她都和一幫中國老頭老太交流著太極的真諦,這讓她認識了更多的人。除此之外,對面鄰居家的兩條狗也是她每天都要關懷的對象。一條是白色的拉布拉多,一條是白色博美,每次隔著柵欄看到在家裡忙活家務的巴莉娜,兩條狗總會興奮得帖在木柵旁邊又跳又叫。聽到叫聲的巴莉娜,也會丟下手上的活兒,跑進院子摸摸兩個家伙,或是給它們點零食吃。『我會和它們說話,和它們玩,好心的鄰居有時候也會讓我帶著它們去小區裡溜達。』久而久之,鄰居家的狗已經徹底成為了巴莉娜的寵物。
偶爾,巴莉娜也會和鄰居太太一道逛商店。中國特色的飾物是她的最愛,每每上街,她總有個念頭就是要把整個店的東西都搬回去,每一件物品,她都愛不釋手。在康橋的寓所中,一眼望去,都是中國結之類的中國貨,這些全都是巴莉娜的外出血拼的戰果。『在上海的生活是很愉快的,但說實話我還是盼著家裡人能夠過來玩。』巴莉娜一直在盼著夏天的到來,因為只有放暑假的時候,外孫女兒列拉纔有時間來上海這邊,而這件事情,她和老伴都期盼了很久。
涅波的家在莫斯科,他有兩個女兒,都生活在莫斯科。大女兒已經40歲了,在馬術場飼養馬匹。二女兒34歲,是一個全職家庭主婦。小外孫女列拉是小女兒的掌上明珠,纔12歲,就已經是職業的國標舞蹈演員。事實上,列拉起的是和外祖父涅波同樣的名字。涅波的全名是瓦列裡·庫茲米奇·內波姆尼亞奇,而列拉和瓦列裡在俄語中只是分屬同一個詞的陰性和陽性。『我和老伴都很想念她們,盼望著外孫女放暑假,這樣她們就能來上海了……』老兩口在家經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拿出相片端詳許久。『莫斯科天氣越來越熱,暑假應該不遠了吧……』
兒時偶像是加加林
在年少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涅波也不例外。中學畢業,剛好是前蘇聯宇航員加加林飛入太空的那一年,他受到很大的震撼和鼓舞,非常向往成為加加林那樣的宇航員。但是要想成為宇航員,首先要做一名飛行員,於是涅波就報名去當飛行員,但是體檢沒有通過,於是便回到了大學。
20歲時的涅波,已經是體育學院大二的學生,根據前蘇聯的《義務兵役法》,他開始了三年的軍旅生涯。和父親一樣,進入部隊,涅波和坦克打起了交道。『我開坦克,是9個月之後的事情了,最初的3個月,都是在讀理論課。但當我第一次爬進坦克,並發動起來的時候,我想只要是年輕人都能夠想象那是怎樣激動的一種感覺。』涅波興奮地說道,『坦克發動起來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大得讓人又驚又喜,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只開過摩托車。』涅波第一次開的坦克,是二戰時期遺留下來的。而後,坦克的檔次也越來越高,從T-52到T-62。『那是63年的事,我是第一批駕駛T-62的士兵。這種類型的坦克在當時是最先進的,可以說是當時國家最高一級的機密。』
在部隊的日子,涅波憑著自己的聰明勤奮,成為坦克部隊的機械師,還被評為『優秀士兵』,然而他最終沒有選擇成為一個軍官。服完兵役後,涅波回到學校,開始大三的學習。也正是在那個時候,他結識了現在的妻子、當時的聲樂老師——巴莉娜。
喀麥隆隊真叫難帶
作為職業教練,涅波最風光的一頁是1990年世界杯率領喀麥隆打進世界杯8強,但他本人對當年的這幕輝煌卻並不願意多提及。『我只是運氣好,在最需要、最適合的時候,出現在了那裡,僅此而已。』與此同時,涅波對喀麥隆的印象幾乎全是停留在艱難困苦上。『太可怕了,那裡實在是太可怕了。』一旁巴莉娜,不停地附和道。
『在我執教過的地方裡,沒有比喀麥隆更加困難的地方了。具體的困難,花一個星期時間都講不完,沒有水,沒有球,沒有服裝,沒有場地……』涅波舉了這麼一個例子,是關於他到喀麥隆之後召集國家隊的第一場集訓。那天,報紙和電視臺公布出了國家隊名單,以及第二天早上8時在體育場集中的消息。那是涅波對喀麥隆國家隊的第一次集訓,他一共圈了40個隊員的名字,他當時是能夠建立一個國家隊的雛形,但他的願望顯然落空了。『你知道第二天來了多少個隊員嗎?』俄羅斯人用近乎誇張的表情看著我們,對於我們的答案一副關切的模樣。『4個!總共40個人裡,只來了4個,一只手五根手指都用不完。』這樣的數字,足以讓人吃驚。『沒來的人裡頭,有一部分在法國,一部分說沒有錢買車票,還有一些說買不到飛機、火車票……其實,有20名隊員就在這座城市,可他們就是沒有來報到。』涅波起初還是有些驚奇,但過了一段時間,他的新鮮感就消失了。因為他發現,這是一個環境問題,不僅僅是一支國家隊不遵守紀律,事實上,整個國家的老百姓都沒有紀律的觀念。『紀律對於一支團隊的重要性,在那裡,並沒有人關心。而且,職業足球距離他們還很遙遠。』
在距離世界杯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涅波帶隊去了南斯拉夫。按照一個位置上三個人的要求,他帶了33人。等到開賽前的最後時刻,按照一個位置上兩個人的標准,帶22個人。但事實上,他們總共只有四只足球,無論是對33人還是對22人來說,這樣的數據都小得可憐。『當時,隊裡面穿什麼樣衣服的人都有,站在訓練場裡,整個一雜牌軍。』後來,涅波和球隊在南斯拉夫自己湊錢找到了當地的一位經紀人,這纔買來了訓練用的衣服和球。參加世界杯之前的一個星期,阿迪達斯為他們提供了統一的服裝。『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涅波回憶說。
差點錯過阿根廷隊
1990年意大利的那個夏天,對涅波來說畢生難忘,這還不只是因為他的喀麥隆隊打進了8強。
『當時我們很有可能錯過與阿根廷的比賽。如果事情真是那樣的話,也就沒有現在的這段歷史了。』事過境遷,當時的小組賽對涅波來說印象深刻。『當時,隊裡面的球員一致聲明:我們不打這場球。原因就是之前的預選賽出線獎金沒有到位。那時,距離與阿根廷隊比賽的日子已經很近了,很少有教練能夠體會我當時的處境。』終於,在賽前兩天的時候,獎金問題解決了,懸在涅波胸口的一塊石頭纔算落了地。
揭幕戰,喀麥隆在少兩人的情況下,以1比0奇跡般戰勝了衛冕冠軍阿根廷,進球的是比耶克。在此之後,『非洲獅』又憑借著米拉的兩個球,2比1戰勝了羅馬尼亞。小組賽第三場,喀麥隆人繼續著讓行家們大跌眼鏡的表現,0比4大敗於前兩場大敗已經失去出線資格的蘇聯隊,最後以小組第一的身份直接晉級復賽。在和英格蘭的四分之一決賽裡,喀麥隆隊最終以2比3敗北。但世界杯8強的成績,已經足以讓涅波和他的那支喀麥隆隊載入非洲足球的史冊。
『大自然賜予了非洲球員很多讓別人羡慕的東西。像巴西球員一樣,你很難在非洲找到一個技術粗糙的,他們可以隨隨便便閉著眼睛墊球,球不會掉下來。但要找一批有紀律觀念的隊員,卻是相當的困難。』涅波的那支喀麥隆隊裡,隊員中很少能打上職業比賽,即使有也是在低檔次的聯賽。『當時隊裡,只有兩個人在法國頂級聯賽,九個在下一檔次聯賽。至於剩下的,只能說是足球愛好者,也就是在國內踢「野球」的。由此,你就能夠想象這支球隊的含量。』
涅波對於非洲球員的評價,是善於自由發揮,但體能情況不好,缺乏控制場上局勢的能力,『賽前給他們布置的戰術紀律,一般來說,他們只能遵守10到15分鍾。先進球還好,如果被對手先進球的話,那就一片混亂,一發不可收拾了……』
中國足球太復雜了
和非洲球員有些類似,涅波眼中的中國球員同樣很有天賦。『在我到過亞洲的幾個國家裡,中國球員是最有天賦的,而韓國球員最守紀律,日本球員最動腦筋。』之於球員來說,天賦的意義可以擴得很大,同樣也可以很渺小。但球員成長中的問題,在俄羅斯人看來卻實在是一個太過寬泛和復雜的問題。『為什麼在這三個國家足球水平的較量中,中國常常落在別人的後頭?這樣的問題,回答起來太困難。我只能說,中國球員的這把心鎖實在是太過難解了。』『在中國,職業球員到了職業隊之後纔開始接觸到職業觀念。譬如比賽前一天,還得和隊員說,「別喝酒,別抽煙,別出去找姑娘。」事實上,這些都是在球員青少年時代就應該解決掉的問題。我的觀點,球員從孩子開始一接觸到足球的時候,就得有人告訴和訓練他們職業足球的操守。青年隊教練除了基礎技術之外,應該從培養職業意識的角度出發,對小球員進行教育。職業規范,不是等到進入職業隊,而是要從小樹立。但從中國足球現在的情況來看,則是倒過來了。』
除了職業意識的培養,涅波還談到了青少年球員的培養系統。不同年齡階段的球員,要施以不同等級的訓練和比賽,但現在的中國足球卻有些混淆。『這裡沒有規范的青少年以及預備隊聯賽制度,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一些年輕球員的不堪重負。』涅波隨即提到了申花隊的毛劍卿,『毛劍卿纔18歲,在他身上,你可以看到未來。但是撩起他的褲管,你看到的腿,就像是已經踢了一百年的職業足球……』老頭不停地搖頭,滿臉的遺憾,『很多年紀輕輕的孩子,他們渾身上下都有過很重的傷。不得不說,現在的中國足球給他們這些年輕球員的負荷實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