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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體校到青年隊,從職業隊到國家隊,一個女足姑娘以及她的家庭需要經歷過少艱辛?本版制圖俞霞
原上海女足教練林志樺的一起『索賄門』事件,讓近日中國足球又陷入了被口誅筆伐的風口浪尖。運動員給教練員送禮以獲得利益的話題,被舊事重提。送禮,最初的根源又出自於何處?送禮,是否是運動員『從小培養』的一種習慣?送禮,是否已然成為中國足球的一個潛規則?
帶著種種疑問,記者近日走訪了上海普陀區少體校,了解了目前上海女足後備力量儲備的現狀。同時,通過對一位目前江蘇青年隊隊員家長的采訪,發現『送禮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客觀存在,而且多少帶著些『不送禮不行』的無奈,甚至夾雜著幾絲困惑。
都生活不下去還拿什麼送禮
『諾,那個小姑娘,他爸管我借了3500塊錢,好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沒有還。……家長們連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拿什麼給教練送禮?想想就能明白,當然,如果不是家裡條件不好,他們或許也就不會送孩子過來踢球了。』
缺人!教練求著她們踢球
每年的11月至12月,總是上海普陀區少體校教練張翔最為忙碌,卻也是最為頭痛的時候。因為,他又要為招收新一批的上海女足少年隊成員奔波勞碌,尤其是近幾年,能招到的人已經是愈加稀少。『今年,我們幾個教練不知道跑了多少學校,發出了480多份通知。但最後只招到了6、7個人,還不確定都能來。』搖了搖頭,張翔笑著說,『現在整個環境不太好,尤其是女孩子,願意送小孩來踢球的家長更少了。特別是在上海,小孩出路很多,除非父母是瘋狂的足球愛好者,不然誰願意送過來吃這份苦。』
願意踢球的孩子少了,具備踢球能力的孩子更少。『足球是一項身體要求很嚴格的運動,爆發力、身高、反應等綜合素質一樣都不能少,這些都是我們在選擇隊員時要嚴格測試的。不然,培養10年也是浪費。』張翔說,『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好苗子,家長們如果不同意,我們都要一次次去好說歹說。每次幾乎是我們求著她們過來的!』
求著來?如果不是看中了少體校給予的一些優惠政策,或許『連求都不願意來。』據悉,一旦願意加入少體校足球隊的孩子,從小學到高中的昇學便得到了基本的保證。平日裡,隊員們吃住都在少體校,還有專門的老師進行晚自習輔導,保證孩子接受必備的文化教育。還有每年僅330元的基本伙食費,這些,對於一些家長們而言都是不小的誘惑。『所以現在上海本地小孩願意來的很少,我們的隊員基本來自外地。爸媽屬於外來務工人員居多,比較忙沒時間管孩子,就放到了我們這裡。』張翔說。
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時常要面對『人纔流失』的問題。『有時候,父母要離開上海,就會把孩子一起帶走。好不容易教得有點樣子了,就又全部白費了,常有的事。』張翔無奈地說。當記者詢問是否與家長簽訂相關協議,盡可能杜絕這種現象時。張翔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孩子還那麼小,如果簽了肯定對他們還有家長有心理影響,又不是把小孩賣給我們。再說了,強扭的瓜不甜,足球不是一項勉強從事就能出成績的運動,能不能踢出來現在根本看不出,簽了也沒用。』
她們還欠我3500塊錢呢
正是由於招人的困難,對於張翔這些基層教練而言,便愈加珍惜手中擁有的這些球員。每天,他都要泡在少體校內,照顧著這些眼中的『小蘿卜頭們』。『在這個崗位上待了10幾年了,每個出去的小孩都像我的女兒一樣,甚至比親女兒和我待的時間還要長。你說,有父親管女兒要錢的嗎?』看著操場上跑圈的小隊員,張翔說,『所以我不相信這次林教練受賄的事,那批球員也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只要擁有過類似經歷的教練,都能明白這點。』
不僅沒有收錢,這些基層教練有時候還要『倒貼』。『諾,那個小姑娘,他爸管我借了3500塊錢,好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沒有還。』指著一個跑步的小女孩,張翔苦笑道。由於目前少體校的許多隊員,父母大多屬於外來務工人員,家庭條件相對不甚理想,甚至『還有很多非常非常貧困的。』張翔言中的這位隊員,父親之前從事的是運輸職業。由於殘疾車無證駕駛被沒收,無奈下只能向張翔求助,借去了3500塊錢。
類似的情況,其實並不少見。許多教練甚至需要自掏腰包,為隊員解決伙食費和生活費的問題。『家長們連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拿什麼給教練送禮?想想就能明白,當然,如果不是家裡條件不好,他們或許也就不會送孩子過來踢球了。』張翔說。
當然,也是有例外的。正如張翔所言,由於瘋狂的愛好足球,一些家境不錯的家長依然願意讓孩子選擇足球。『條件好點的,請我們吃個飯喝個酒,也是正常的。主要還是希望平時能多照顧照顧孩子,畢竟她們每周幾乎都要待在學校裡。』張翔說,『但送錢是絕對沒有的,家長和我們都知道,沒有必要。』沒有必要?確實如此。每年9月,市少體校都會前往各個區縣體校選人,『每次基本上是一鍋端』。留下的,都是不具備進一步進行高級別訓練能力的隊員。『只要稍微還能夠培養,都會要過去,畢竟現在上海踢球的女孩子太少太少了。』張翔說,『家長們都知道,孩子只有好好踢纔能上去,也不是基層教練說了算。送錢這一說法,至少在少體校這塊,不可能也不現實。』
雖然沒有前途依然選擇留下
『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住的地方比這小多了,弟弟妹妹們和爸媽擠在一張床上,我還要打地鋪。特別是冬天的時候,冷得不得了,跟這裡根本沒法比。』足球上的希望早就沒了雖然天空陽光明媚,但12月3日下午普陀區少年體校的操場上,依然伴著冬季凜冽的寒風。但在這裡訓練的十幾個上海女足少年隊的成員,卻依然在教練的帶領下,賣力地進行熱身活動。許多人的嘴脣雖然冷風侵襲略顯開裂,笑聲,卻依然時不時地從她們中傳出。『現在這裡的幾個人,其實已經沒有未來了,能夠繼續踢球的已經在9月份被市少體校挑走了,可以說,她們是被淘汰的一群人。』站在操場上的普陀區少體校教練張翔,重重地抽了一口煙淡淡地說。
『集合!開始跑圈,至少10圈。』看到孩子們的熱身訓練結束了,張翔吼了一句,開始了今天的正式訓練。『她們其實很苦,上午要讀書,下午還要訓練,每次至少3個小時,爸媽又不在身邊……』張翔開始介紹了少年隊的一些基本情況。每天下午3點45分左右,少年隊初中組的成員都會准時出現在這裡,高中組的姑娘們由於下課時間略晚,4點15分左右纔會匆匆趕來。一趟訓練下來,每個隊員們身上總是被汗水浸濕。晚上,孩子們還要在老師的帶領下進行晚自習,總是有疲勞過度的孩子坐著坐著,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學校—訓練場—寢室,正是愛玩愛動的一個年紀,每日簡單重復的三點一線生活,無疑讓女足少年隊隊員們的生活充滿了枯燥。只是,除非有特別意外的情況出現,她們中幾乎沒有人會選擇退出,即便是場上這些已經被定義為『培養無望』的幾個孩子。『這些孩子很單純也很純粹,踢球就是踢球,沒有多餘的想法。』張翔看著弟子們說。
單純?純粹?或許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們確實如此,但這並非她們願意留下來,願意吃著苦依然留下來的全部理由。『因為這裡比家裡好。』一位隊員在面對采訪時,順口便說出了這句話。由於許多少年隊的家長都是外來務工人員,這些孩子們便早早要學會『小鬼當家』。天微微亮便起床做飯、父母外出工作時需要照顧弟弟妹妹、由於經濟問題無法上學,甚至,她們中的許多人還要跟著爸媽,在早點攤起勁地吆喝……雖然少體校的生活略顯單調,但對於她們而言,已經改善得太多太多。至少,在這裡她們有書讀,能吃上可口的飯菜,不用總是面對父母皺著眉頭的臉擔心著生活。許多孩子們在接受采訪時都說,『不想離開這裡,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們,其實要求的真的不多。
留下,是因為退無去路
少年隊隊員居住的宿捨,其實就很能說明問題。走進一間宿捨,在這個20平米左右的空間內,整齊的擺放著四張大床,上面是床鋪,下面是一張書桌。每間宿捨還自帶一個衛生間,生活的環境很簡單,卻足夠溫馨。『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住的地方比這小多了,弟弟妹妹們和爸媽擠在一張床上,我還要打地鋪。特別是冬天的時候,冷得不得了,跟這裡根本沒法比。』一位隊員回憶起了自己曾經的居住環境。雖然少體校每天的伙食標准只有15元,但教練們總是想盡辦法改善隊員們的生活,『蔬菜和肉頓頓都是要保證的。』張翔說,即使,每年330元的伙食費許多隊員偶爾也無力支付。而一些家庭困難的隊員,之前有時候甚至連早餐都無法保證,一頓飯靠一碗粥度日,也並不是個例。
正是由於之前貧困的生活,讓許多隊員將少體校當做了自己的家,不願輕易離去。踢球,在她們這個年紀或許還不懂得個中的含義,也許還未產生所謂遠大的理想。她們不知道要把入選國家隊當做自己的目標,她們不會去關心獎金和工資,她們也許甚至都不明白每天練習是為了什麼。她們只知道,在這裡有飯吃,能夠時不時的有新衣服(隊服)穿,還有一張溫暖的床可以在累的時候躺下。至於踢球的辛苦,她們同樣未曾察覺,因為,過往的生活也許苦上數倍,有點累對她們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這樣的情況,再談論收禮簡直是在開玩笑!』張翔放慢了自己語速,略顯沈重地說,『她們送不了,我們更收不起。每天待在一起,就跟我女兒一樣,就算她們有能力送了,哪裡忍心收。不要忘記,她們中許多人的家長,還找不到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