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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頭想想,在國家隊給尤納斯做翻譯的時候,鄭誠就挺有教練的范兒,老尤一發火,隊員就得挨兩遍熊,老尤罵完,鄭誠接著再來一遍——杏眼圓瞪,吼聲如雷,罵人的內容還是翻老尤的,可語氣之激烈,有過之而無不及,常有一些隊員被他罵得下不了臺跟他急眼,他又作無辜狀的一指老尤,『喏,這是他說的。』但老尤安靜的時候,鄭誠更安靜,他個子不高,戴副眼睛,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脾氣也和藹,沒事的時候,隊員都喜歡和他調侃開上幾句玩笑,這習慣,隊員們在老尤離開後還一直保持著。
東亞運動會結束後的第二天,回東莞的路上,孫?就拍著鄭誠的肩膀開玩笑,『鄭總,這回去以後,我叫你什麼好呢?』當然,這並不完全是調侃,就在一天前,公開場合,國二隊的孫?對這位翻譯尚可直呼其名,國家隊任務一結束,彼此身份就發生了變化。其時新世紀俱樂部尚未正式宣布鄭誠就任的消息,但此前鄭誠已經隨湖北隊出征了全運會,新身份不是秘密,在正式任命前,隊員們姑且以『鄭總』『鄭老師』亂叫著,此類稱謂既有長幼序列之分,又不失對『鄭總』身份戲劇性變化的調侃。
數星期之後,聯賽開始前一周的當兒,新世紀老板召集全隊開會,宣告人員變動情況,其中一條,有關鄭誠,俱樂部給出官方稱謂:鄭指導——球隊助理教練,簡稱鄭導。
1981年出生,身高只有1.74米,在大學校隊當過替補,在國家隊當過翻譯的鄭誠,就此正式成為CBA歷史上第一個非專業運動員出身的助教,他要負責輔佐的主帥,是球而優則教的孫軍——那是中國籃球最普遍的教練選拔模式,從翻譯成為助教,國內尚無先例,不過鄭誠知道,國外有此類先例,火箭主帥范。甘迪就不是球員出身,更有名的足球教練穆裡尼奧,成為世界上身價最高的教練前,乾過和鄭翻譯同樣的活。
當然,鄭導尚不敢期待成為中國的穆裡尼奧,可對做好這份新工作,挺有信心。
鄭翻譯成為鄭導,有點偶然。今年亞錦賽期間,鄭翻譯向孫軍請教一些戰術方面的問題,孫軍順嘴說了一句,『你要是當教練,會成為一個好教練。』鄭翻譯就順著搭了一句,『希望有機會能在你身邊多學點東西。』
隔了一個多月,鄭誠接到了孫軍電話,通完電話,鄭誠知道,機會,還真的來了。此後,鄭誠去了趟東莞,新世紀從澳大利亞購入一套國家隊同樣的比賽分析軟件,鄭誠幫著調試,然後和球隊老板有所溝通。恰新世紀老板大學所學專業為數據分析,尤重情報收集工作,當即向鄭誠發出邀請。
這一次轉行,鄭誠沒再猶豫。
上一次轉行,他是斟酌了再三的,最後的決定,為如今這次轉行埋下伏筆。那次,說的是他去做國家隊翻譯那一段:2005年初,學英語教育,已經大學畢業的鄭誠准備報考人民大學法學院的研究生,當時他一邊教書一邊在人大旁聽,『上午教英語教到12點,下午2點前趕到人大聽課。』此前一年他考過一次,分沒夠,這一年,他鉚足了勁想要考過。離考試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原大學校隊時的教練告訴他國家男籃在招翻譯,可以一試。於是前往,也沒想到能過。
面試有點絕,不安排考試,直接拉上訓練場,給馬赫當翻譯,訓練結束,馬赫給國內教練上培訓課,鄭誠繼續。憑著英語的功底和高中大學校隊的經歷,兩天後鄭誠便接到了國家隊領隊薛雲飛的電話,面試就此通過。
但國家隊沒那麼好進,面試之後,還需繼續考察,秦皇島有個教練培訓班,一個月的時間,便作試用期。
鄭誠猶豫,現狀是考研時間即將到來,自己固然喜歡籃球,可要是試用失敗,那這些年的努力,全成白費。更何況,自己任職的學校臨近期末,請一個月假沒有可能,不成功,則成仁,那是要冒丟飯碗的險的。好在人大一位老師給他解了心結,該老師問,假使已經考上人大法學院研究生,遇此機會又將何從,鄭誠答,願去挑戰,對方笑而不語,鄭誠頓悟,遂起勇氣,當下打好辭職報告,收拾行李。
那一次轉行,鄭誠說,去秦皇島的時候,行囊塞得滿滿的,心裡,一片空蕩。
如果忽略當初個人選擇,最終成為助教,並非偶然。
起初,鄭誠沒有想到過自己能夠成為一支CBA球隊的助教,『直到2008年奧運會後,纔有這方面的想法。』但實際上,國家隊翻譯的工作內容,已經暗藏了將他鍛煉成一個助教的因素。
2005年亞錦賽前,國家男籃從澳大利亞購買了一套比賽分析軟件,用以做情報收集整理工作。女籃那邊,馬赫家裡藏了個助教——他的太太對籃球在行,一直在負責幫他做此項工作。男籃這邊,尤納斯沒那麼好的福氣,國內的幾個助教英語又不精通,工作就交到了鄭誠手裡。
當時就是形勢所逼,亞錦賽開賽前一周,所購設備方到位,要求比賽就能投入使用,那本巨厚的英文說明書,讓鄭誠那一周每天睡眠不超過3小時。就這麼著,鄭誠學會了怎麼去剪輯比賽錄像。
最開始,『我只是教練手的延伸』,鄭誠說,尤納斯在歐洲時,有專門的情報分析人員,到了中國,沒那麼大的教練班子,老尤也沒時間親自來做,就只能是老尤的眼睛,鄭誠的手——尤納斯看,然後鄭誠按照尤納斯的想法去剪輯歸納。
慢慢的,鄭誠發現光做手的延伸還不夠,『那套軟件怎麼用,我摸明白了後再去教別人,很快就能學會,可真正要用好,那不簡單。』鄭誠說,手要作好配合工作,就不能光憑指令,『要有眼力和思路,怎麼去歸納,符合主教練的思路,比如說有的教練著重防擋拆,有的要看對方反擊,有的要看對方輪轉怎麼解決,針對不同的思路,在剪輯歸納時就要有所側重。』
他的理解越來越深,『打個比喻,做比賽分析,就要讓主教練像上餐館一樣,他只要坐下來點菜,我就拿出相應的菜來,菜譜得全,你准備得越多,他可選擇的就越多,這是最基本的,然後菜上對了,還有口味問題,這就需要去學習領會主教練的「口味」!』所以,鄭誠又給自己加了一些要求,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去讀一些籃球戰術方面的書,也常常和教練討論戰術,『為什麼你這麼防?為什麼不那麼防?防對方這個戰術有哪些方法,又都有哪些優缺點?』常常是一連串的問號,問尤納斯,也問中方的教練組。
2006年世錦賽,比賽密度大,工作量也大,中國籃協因此聘請了費城76人隊的球探TJ來負責情報收集和比賽分析工作,鄭誠退居二線,給TJ打下手,一邊跟著做一邊跟著學,『對我影響最大的不是老尤,而是TJ,跟他學到了不少東西。』鄭誠說,那一年,是他進步最大的一年。那一年感觸也挺多,尤其是美國隊多達72人的教練組,他第一反應,『美國籃協是搞慈善的吧!』最後的感覺,『他們真不是做慈善的!』
之後一年沒什麼大比賽,TJ走了後,他負責的事,鄭誠就全包了,這時候,他已經不僅是主教練手的延伸。
2008年奧運會後,鄭誠隱約覺得有一個新的目標在等著他去挑戰,終於有一次,他試探性的和孫軍聊了起來,『孫導,要是在俱樂部,我一個人能挑起這麼攤事,能不能做個助教?』孫軍回答可以,但當時鄭誠以為孫軍是隨口應付,他又補了一句,『有機會給你做個助教。』聲音很小,大概孫軍沒聽到,暫沒下文。一年之後,他抓住孫軍誇他那一嘴的機會,舊事重提,成了。
加盟東莞新世紀,引起了一些誤會。
一些朋友給他打電話,『你怎麼跑東莞去做翻譯了?』他解釋,是去當助教了,朋友恍然大悟,『哦,他們是想讓你把尤納斯的戰術帶給他們吧!』——鄭誠哭笑不得。一些俱樂部也覺得奇怪,請一翻譯當助教,東莞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
也有個別俱樂部了解內情的,那幾家俱樂部曾請鄭誠過去幫忙做相關培訓,明白他能給球隊帶來什麼,知道鄭誠上任的消息後有暗自後悔的,『咱怎麼只想到請他培訓,就沒想到把他請過來?』
中國籃協那邊,覺得這是好事,一位籃協官員評論說,這說明聯賽在學習國外先進的教練模式,『現在的球隊需要這樣的復合型人纔,過去單一的教練員培養模式得變了!』
這不是捧場說的話,新助教到來後,球隊在比賽中的針對性上,大有提高。張凱舉了個例子:全運會小組賽,江蘇隊外教剛開口說了個戰術代號,翻譯正在給隊員說,鄭誠這邊就已經告訴湖北隊隊員,『他們馬上要打「四下」這個戰術……』接下來告訴隊員這個戰術是怎麼跑位的,然後孫軍告訴大家該怎麼破解——自從有當助教的想法之後,鄭誠就開始收集聯賽的比賽錄像,去摸每個隊的戰術代號各自代表什麼。『有的隊「藍色」代表什麼戰術,「白色」代表什麼,這些都會盡量去通過錄像做比賽分析。』鄭誠說,『當然,要把每個隊都完全弄清楚不現實,但大多數球隊的一些常用戰術,基本都有數。』
和以前的工作相比,他現在不僅要把己方和對方的分析做出來,還要提出自己的一些思路和想法,和教練組一起溝通交流,現在,他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助教——盡管因為2009年亞錦賽,他沒能參加同時間段的教練培訓班,可能要到明年纔能拿到教練資格證書,但他相信,這對他來說,只是個小CASE。
事實上,鄭誠的故事,並不僅是一部勵志片,除卻他個人的努力與好學這些主觀因素,應該說他的轉行是中國籃球體系在與世界接軌的內在需求中必然出現的結果,只不過,就此一家,別無分店,中國籃球還期待著更多的鄭誠出現。
球而優則教的傳統模式,大體可分兩種:一種是好球員能成為好教練的慣性思維;另一種,你打球時作出了貢獻,退役後回報以體制內的安置。
第一種情形下,是出了些成功的例子的,比如宮魯鳴,比如李春江,再比如吳慶龍。但更多的,還有待未來的考證,單看94黃金一代那一撥,如今做教練的不少,成功的又有幾個?第二種,則徹底暴露了體制的弊端,以江蘇籃球為例,十一屆全運會結束,江蘇省籃球管理中心忙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妥善安置三對教練夫婦,誰去一隊,誰去二隊,誰去男籃,誰去女籃,論能力之外,更要講究家庭平衡,這種方式制造出來的教練,你又能寄托多少信心?
所以,我和鄭誠開玩笑說,你去東莞我一點沒覺得奇怪,老板是學數據分析的,重視情報分析工作,更重要的,這是一家純職業化的俱樂部,諸如江蘇、山東那樣的舉國體制色彩頗濃的球隊,各個教練位置,早一個蘿卜一個坑,自己人還安排不過來!
很明顯的對比就是,那些職業化程度更高的俱樂部,他們的教練組,起碼在配置結構上要更先進一些,東莞新世紀有專門負責情報分析的助教鄭誠,浙江廣廈有體能教練韓超,山西中宇還請了早年的外援高德做他們的投籃教練。傳統體制下的球隊,教練組的配置結構,大多處於最簡單的位置分配階段:主教練負責戰術和統籌,兩名助教一個管內線,一個管外線。
我之所以選擇寫鄭誠這個題目,是這個人物正好處在了中國籃球從傳統向職業轉變的臨界點:他入行之初做翻譯,並沒想到自己會成為教練,卻因球隊情報分析的內在需求,逐漸鍛煉出了相應的技能,其過程,體現了中國籃球教練人纔培養模式落後的現實,卻又反映了中國籃球對新型教練人纔的迫切需要。
術業有專攻,那些成長於圈養模式的教練,自球員時代就缺乏文化知識的教育,他們擅長的籃球專業理論和實踐經驗,在這個時代已經無法完全滿足於這個行業的需求。單從情報分析這個項目來說,也日益被CBA所重視,並已有球隊走在前列。
東莞新世紀給了鄭誠助教的名分,這是一種信任和肯定——對鄭誠個人的,更是對此類復合型教練的。在這個蓄力的賽季,在這個舉國體制風勁吹的寒冬,職業化來臨的腳步,並沒有停止。
●1999-2003學年作為首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有史以來第一名入選首師男子籃球隊的男生為校隊效力四年。2001-2002學年擔任首師外院學生會主席。2003年3月至2004年7月在北京舞蹈學院大學英語部擔任英語教師。2003年7月至2005年5月在中央音樂學院大學英語部任英語老師。
●2005年5月至2009年9月在籃管中心國家隊管理部工作,擔任外教的助理及翻譯,同時擔任球探工作。參加了亞錦賽、世錦賽、亞運會、北京奧運會等賽事。在國家男籃於2005年從澳大利亞引進Gamebreaker戰術分析系統之後,完全通過自學摸索掌握了該系統的使用方法,成為了國內第一名該系統的使用者,並在之後作為該系統的專門負責人成為了國家男籃球探小組的一員。在國內職業俱樂部開始引進Gamebreaker系統後,幫助包括CBA聯賽冠軍宏遠在內的幾家俱樂部培訓球探。在2008年和2009年,先後為國家女籃、國家青年男籃、國家青年女籃的助理教練進行戰術分析的培訓。
●2009年9月開始在東莞新世紀籃球俱樂部擔任助理教練。2009年10月隨俱樂部參加了在山東舉行的全運會,幫助湖北隊取得26年來的最佳成績(第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