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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3.20”,足壇公認的“好人”沈祥福成爲千夫所指,遭球迷“瘋捶語打”……冷靜下來,人們開始思考,沈祥福成爲中國足球又一個“犧牲品”固然有其悲劇性性格的宿命成分,但從根本上,他還背不起這個黑鍋!誰才真正應該爲這樣一場重大責任事故承擔責任?本刊組織的這組專訪報道將給您作出深度解析。
“沈祥福謹小慎微、事無鉅細事必躬親、苛求小細節忽略大方向、固執敏感、脆弱多疑的性格,讓2004國奧隊成爲史上最無個性的一支球隊,因爲每一個教練,必然要把自己的性格程度不同地遺傳到他的球隊身上”——出自一個網友球迷的評論
從3月3日到3月6日,沈祥福就像死過一道,他說他用了3天時間去思考一切;3月20日,他又死過一道,他說他用了四五個小時的睡眠就緩過勁來。
一個人在半個月內死過兩道是恐怖的,特別對於像沈祥福這種生於1957年的老派男人。上世紀60年代末他父親的去世給他留下終生難以磨滅的痕跡,現在由他來面對死亡,不是身體上的,也不是個人層面上的,而是更國家更民族化的某個目標在戰鬥剛開局就被插上白旗。
沈祥福用了一整個晚上唸叨:“我想不通,怎麼會是這個命運。”其實命運不是一個邏輯性的東西,特別像中國50年代出生的男人,本來就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我試探性地問:“是不是你沒能真正理解小你24歲的這幫隊員的心理活動,導致彼此之間出現巨大的誤讀。”他似乎沒有聽見,或者說沒有領會我要表達什麼,只顧嘆氣:“我真寒心,沒想到他們關鍵時刻頂不住呀。”
如果用“我單知道冬天裏沒有狼”來比喻這個場景是一種不敬,但那一刻沈祥福確實很脆弱、很乏力、很蒼茫,這樣一支組建4年零3個月、殫精竭慮到了球場每一根草的隊伍,開始被稱爲“超白金”後來被稱爲“鐵軍”的球隊,卻在戰鬥一開始便被擊潰。
性格決定命運,這樣一個悲劇式的命運是因爲悲劇式的性格決定的。好人沈祥福,卻因爲某種魔咒般烙在骨子裏的悲劇元素,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這次失敗,絕非像某些人理解的“死於某個突發細節”。
“沈祥福謹小慎微、事無鉅細事必躬親、苛求小細節忽略大方向、固執敏感、脆弱多疑的性格,讓2004國奧隊成爲史上最無個性的一支球隊,因爲每一個教練,必然要把自己的性格程度不同地遺傳到他的球隊身上”,這份在國奧出征韓國之前在門戶網站上張貼的貼子十分尖刻,但在事後被認爲相當準確。
關於命運的第二個推動力是這樣的,性格決定命運,什麼影響性格?是環境,沒有一個人能從環境逃跑,特別是像祥福這樣一個依賴、在乎身邊環境的人。
時間甚至可以上溯到1964年,中國的自然災害剛剛過去,一個“白麪饅頭”的故事發生在沈祥福身上。
“我太熱愛踢球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從家裏跑步到學校踢球,天黑直到看不見球才跑回家,那段時間學校的大孩子們不帶我玩,不准我上場踢球,我急了,有天早上便跑回家拿着幾個白麪饅頭站在場邊喊——看,白麪饅頭,誰讓我上場就給誰吃……”這是一個固執的孩子,或者說是一個一根筋的孩子,凡認爲對的必要不惜代價完成。白麪饅頭,是1964年時的奢侈品。
很多年後,當了國字頭教練的沈祥福爲了讓隊員堅持跑下每天的萬米跑,不惜每天陪隊員跑8000米,並說:“誰堅持下來我就有獎勵。”相隔38年後,另一個“白麪饅頭”的故事續演。
父親早逝,沈祥福很小就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裏,那位在北京建築行業頗有聲譽的指揮長、高級技工,給沈祥福留下的最重遺產是:做好一個手藝人,幹什麼事情必須認真、負責,以心換心。
所以,即使東赴日本生活了近10年,即使帶領了北京國安3年,即使師從米盧兩年半,豐富的人生經歷並沒有把沈祥福變成一個偉大的戰略家,他成爲一個敬業、謹慎、在乎細節的足球“手藝人”。這樣沒什麼不好,至少這些品質讓他成爲國內公認的好人和國產教練中的佼佼者。
但祥福沒有成爲一個富於通盤運籌能力、在大風大浪中能準確把握方向的大人物,也種於此。
孤獨。雖然祥福給外界以親近平和的外形,但我相信他的內心世界是孤獨的,很多時候他會把內心最深處的東西用厚厚的紗布包裹起來——這又給他帶來獨立和固執。國奧的人都知道,每到失利,祥福必獨處幾個小時。那天(3月4日)從漢城出發回國,一夜獨處的祥福瘋長了一層胡茬兒,在兩個小時的候機時段,他像一尊雕像。
敏感。你幾乎不可能聽到祥福在背後議論某人的不是,甚至純屬業務探討,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對周圍的事物沒有看法。祥福是敏感的,這是所有采訪過他的記者們的評價,他的人生經歷,使其“鈍外而秀中”,以異乎常人的敏感度去感知不利的東西,3月3日出發前往上巖體育場進行最爲關鍵的戰鬥前,他竟然敏感地對記者澄清起一則始於重慶的不實傳聞,“那不是我說的,我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祥福的性格絕對不可能說出“我們是最強的”這類張揚的話,這是事實,但離大賽還有兩個小時,竟敏感地去澄清一則其實傷害力並不大的傳聞,確實有敏感之嫌。來自國內一位俱樂部的官員當時就說:“壞了,祥福今天的心態要出事。”
認真。“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可以從兩個方面去理解,祥福的認真沒有讓對手害怕,最終卻傷了他自己。被馬來西亞逼平的夜晚,他很悲傷很認真地用一疊棋子給我擺出戰術線路:“2打2,我教了他們4種方法、4種變化,不僅天天講,而且放錄像,而且畫在紙上,可他們還是在比賽中打不出來。”在“毫無個性,缺乏風格”的普遍質疑聲中,他卻堅持着屬於基層教練的教學方式——這很累人,而且不見得能收到什麼效果。幾乎我採訪的每個隊員都曾抱怨:“沈指太剛太較真,連跑動線路都規定死,那還不如他自己上去踢。”
沈祥福常常說:“我和這幫球員都屬雞。但生於50年代與生於80年代的兩代雞相之人,在性格和思維方式上有着雲泥之別。當你不能改變現實時,只能爲現實改變”,但沈祥福身上最優秀的品質——認真,卻在關鍵時刻背叛了他的初衷,跳出來傷了他。
“你緊張嗎?”“我不緊張”,“上次你也說自己不緊張,但上場時你都緊張得不行,別蒙我”“沈指,這次是真不緊張了”——以上對話幾近套路地反覆出現在沈祥福和隊員之間,“我都不知道他們是口是心非騙我呢,還是真不緊張”——這就是沈祥福的性格,他總是想了解合作者內心世界以確信具體的執行過程會否有折扣;而他的老師米盧,愛誰誰,隨你緊張不緊張。
由於這支由祥福從全國各地親手挑選、組建4年多的隊伍與其經歷了風風雨雨,隊員們對他的尊重與服從程度甚至遠超他們對俱樂部教練的忠誠——這勢必使沈祥福的性格如一枚公章烙在隊伍中每個人身上。上述祥福的性格無論良莠都能成爲前進的性格指南針。
爲什麼這支隊伍的心理素質成爲十幾年來最差的一支國字號隊伍?爲什麼這支隊伍的敬業精神和人品又成爲十幾年來最優秀的一支國字號隊伍?毫不誇張地說,從訓練投入與承受艱苦的程度,這一屆中國國奧甚至超過了女足。
2001年,米盧用自己的性格把一支其實並不精英的隊伍帶到了韓國。2004年,祥福用自己的性格把一支其實基本能力相當不俗的隊伍帶到了失敗之淖——不是祥福的錯,錯在中國足球在一個最有壓力的時間把最重的最多的最複雜的任務交給了一個好人——沈祥福。
在日本踢球時,沈祥福因爲大牌球星拉莫斯在背後罵“支那人”,上去就在那個比他高一頭的巴西人胸上打了兩拳,並斷喝:“再侮辱中國人,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在中國執教後,祥福越來越伏隱、越來越小心翼翼、越來越左顧右盼——性格註定命運,環境影響性格。
中國足球環境肯定會培養出這樣的性格,這樣的性格註定會成就這樣的命運。雖然我認爲沈祥福是這個時代不可多得的好人和敬業的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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