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達席爾瓦斷腿一幕震撼人心
顏強《體壇周報》社副社長,曾長期居住於英國,精通英格蘭文化,擅於挖掘英格蘭足球內幕。
生或死,這是個問題
背景:2月23日,阿森納客場挑戰伯明翰的比賽開場僅三分鍾,客隊前鋒愛德華多被伯明翰後衛馬丁·泰勒鏟斷左小腿。
這是一次足以震驚整個社會的傷病,可是在職業足球圈子裡,在職業體育圈子裡,愛德華多並沒有贏得更多眼淚和同情。職業賽場上,每天都有腳手踝甚至腰背折斷,這是高對抗性職業體育的代價。
至少他們都這麼認為。
他們,就是這個職業足球圈子,一個約定俗成、經由百年歷史演歷最後形成的一個特殊社會群落。在這個群落裡,世俗的法理、政體、習俗甚至人際關系,都未必能夠完全通用。從一定意義上看,他們就像是一個另類的烏托邦。
當馬丁·泰勒鏟出那一腳後,愛德華多的職業生涯,乃至未滿25歲的他在未來生命中能否正常直立行走的可能性,都面臨著嚴峻的考驗。阿森納的俱樂部醫護人員事後獲得了高度評價,因為如果他們緊急救援以及與最近醫院的聯絡救護,只要稍有延誤,愛德華多很可能將面臨被截肢。兩年前,當切赫在雷丁球場被亨特膝蓋頂凹頭蓋骨時,當地救護車稍有耽擱,事後被穆裡尼奧破口大罵。現在回想起來,穆裡尼奧的責罵未必是錯誤的。人命關天,人腿豈就不關天,倘若愛德華多的腿真因為那麼十來分鍾的厭惡耽擱,而從此成為一個殘疾人,你將如何看待這一鏟?
倘若這一鏟不是發生在職業足球場上,而是發生在世界任何一個城市的街頭,事件的性質將以完全不同的形態呈現出來:馬丁·泰勒將以侵犯他人身體的罪名被起訴,最終被判刑入獄。在業餘足球場上,類似的慘案屢見不鮮,2003年,在利物浦郊區的一次業餘足球比賽裡,我親眼目睹一位黑人球員被人硬生生地踢斷小腿,那一聲淒厲絕望的悲號,讓人終生難忘。據利物浦媒體報道,最終那位凶殘的下腳者被判刑入獄。
然而職業體育圈子裡,類似的事件完全和法律無關,而且倘若用世俗常理去界定這種事件的話,我們很可能要面臨職業體育消失的未來:你還記得維維安·福嗎?你如何看待職業拳擊?在職業拳壇上身亡的事例並不少。你如何看待F1賽道上的塞納?還有在達喀爾賽道上連續倒下的一個個身影?
平素裡,我們都是看客,都是期待被娛樂的受眾,都是被商業模式管理的職業體育所鎖定的『目標客戶』。我們因為娛樂而娛樂,可是當生命本身面臨的考驗,成為一個話題時,纔不得不退開一步去看待這個問題。
體育意味著什麼?尤其是牽涉到巨大商業價值和社會影響力的職業體育?體育,追求的應該是人類的自我超越,無論肉體抑或精神,但是要超越到什麼地步?
我們會習慣性地贊美『飛人』、『天王』、『巨人』和其他一些超人,他們能以類似凡人的身軀,在體育場上超越凡人的極限,這是體育的偉大。但是當愛德華多的腳踝呈現在你面前時,當維維安·福艱難喘息時,你又會如何看待體育?你會不會在想,體育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生與死,確實是一個問題。當對生命、對肌體的殘酷挑戰血淋淋地出現在我們眼前時,你不得不退開一步。
可是圈中人是無法退開的。他們都知道潛在的威脅,然而於公於私、於名於利,他們都無法退開。當英國媒體再一次用世俗眼光來譴責這次斷腿事件,職業足球圈的回應,首先是對泰勒的保護,他們不願意看待對肇事者的口誅筆伐,因為一旦輿論態勢形成,不僅泰勒身受其害,整個職業足球環境都會受到來自外界的挑戰。
哪怕是溫格這樣一個能睜開眼看到圈外世界的足球人。比賽剛結束時,憤怒的溫格要求對泰勒『終身禁賽』,一天過後,情緒平靜下來的溫格,收回了自己的譴責。他知道『終身禁賽』是不可能在職業足球這個『國外之國』、行『法外之法』的世界裡實現的,他更知道,他沒有必要去挑戰一個已經成型而且百年來巋然不動的特殊世界。
誰來為愛德華多的腳踝承擔責任?沒有人。根據最新的報道,愛德華多最少需要九個月纔能重回賽場,他職業生命中,不僅將在最燦爛的時刻被抹去整整九個月,要達到重歸賽場的目的,他還要經歷長期不可想象的磨難。我記得孫繼海十字韌帶斷裂後,長達半年的恢復過程中,為了保持韌帶生長,他必須每隔4小時就做一系列伸展動作。那兩三個月,在旁人酣睡時,孫繼海得忍著劇痛、倔強而孤獨地延續著長達一小時的練習。愛德華多的傷,比孫繼海重數倍。
冤無頭,債無主,因為誰要挑戰這次慘案,誰就在挑戰獨立於世俗世界之外的足球帝國。職業賽場上因此產生的生死是一個問題,但是去詢問去質疑這樣的生死問題,就意味著探詢整個職業體育的生死問題。
我們進入了沒有盡頭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