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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19日,姚明整場比賽都在開拓者隊中鋒拉特利夫的頭上重扣,在他的頭上摘下前場籃板,將他的球惡狠狠地扇飛,而且整場比賽姚明不停地用垃圾話來刺激對手。那場比賽,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不同的姚明,一個完全融入美式風格的姚明。
如果我們的眼光不是很苛刻,應該承認姚明的菜鳥賽季是成功的。如果我們很寬容,應該看到這名中國的大個子正在熟悉NBA,適應陌生的西方文化,很好地化解了他被寄托成為下一個偉大中鋒的壓力。如果我們學會欣賞,這個東方男孩的幽默、謙遜和豁達讓人稱奇,盡管他已經是一名世界級的球星。
但現在,姚明需要做得更多——從睡夢中蘇醒,睜開眼睛瞪著NBA,大吼一聲:我並不懦弱,只要我願意,凶狠可以成為我的本色!
2004年1月22日,中國新年,大年初一。如果姚明還在上海,這一天應該是一個與家庭團聚、充滿歡樂與輕松的時間,但事實上,在大洋的另一側,姚明與翻譯科林·派恩費盡千辛萬苦,纔從休斯敦的車海人流中『殺出』,與球隊匯合。但來到球隊也依然不能輕松,無孔不入的記者正在熱切地追問姚明許多問題。然後是馬不停蹄地飛到印地安納波利斯,姚明的神情已經變得疲憊,但依然是一臉笑容地與人合影,回答更多記者的提問。
一直到晚上9點,時間纔屬於姚明自己,也許他還得感謝范甘迪,因為後者慷慨地宣布取消一個計劃好的訓練。
這不過是姚明來到NBA後正常、漫長與疲憊的一天。他已經適應了。也許在他2002年10月離開家鄉上海飛到美國後,姚明就預料到他之後的生命節奏將會突然加快。
但實在是太快了。即使是美國本土球員出身的新人——他們對NBA的風格早已耳濡目染——也對NBA的快節奏很不適應,他們通常在適應環境之前必須經歷一兩個賽季的困難時期。更不要說來自東方國度的姚明。
如何形容NBA的生活?無休無止的客場旅行,少得可憐的睡眠,難得擁有空閑時間,在媒體各種目光的窺視下,你的肌肉還沒有從疲勞中恢復,心早已變得更為疲憊。不能犯錯誤,因為後果是你一旦犯了,就會有大量的記者羞辱、漫罵你,你會一百次站出來反復聲明事實其實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
對於姚明來說,他還得適應英語、飲食、睡眠、談話以及很多新的東西,去盡力滿足世界球迷對他的巨大期待。
『你永遠都猜不透姚的下一步,』前NBA全明星中鋒、現在的電視評論員、也許是姚明永遠支持者之一的比爾·沃爾頓認為姚明來到NBA後,一座很高的山迎面而來,『NBA賽季異常殘酷,它會通過每一種方式耗乾你的能量—體力、智力、心理、感情,還有精神。而且,姚要試圖在兩種迥然相異的文化之間建立一座橋梁,這樣他纔能不在其中迷失。』
但是沃爾頓認為,大山沒有壓垮姚明,反而讓他盡情展現自己的耐心、勤奮工作的態度、開明的心態和無處不在的幽默感。即使記者和他的對手盡他們的『最大努力』來給姚明施壓,仿佛在姚明舉重的杠鈴上不斷加重,想把他壓垮,但姚明依舊從容地在那裡『舉重若輕』,沒有顯示出任何狼狽的跡象。生動的故事,恰當的比喻,姚明總是能夠准確地表達他的觀點,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人說過刻薄的話,似乎有著天生的消解爭議的高超本領。
他現在是世界上第二好的中鋒,沃爾頓說,第一當然是湖人中鋒奧尼爾,但是23歲的姚明還有著很大的潛力,『他纔剛剛開始,就表現得十分偉大。』這個賽季以來,姚明在球場上的進步有目共睹,平均每場殺下17.7分和9.1個籃板,52.6%的投籃命中率讓人贊嘆,他出色的球場意識和靈活的傳球——經常能夠准確地發現切入的隊友,讓他們輕松得到上籃或者跳投的機會——以及他在防守端的『醒目存在』和場均1.9次蓋帽,都在證明他確實是全明星式的球員。
惟一的問題是,這名已經連續兩年入選西部全明星首發陣容的中國大個子,能否贏得NBA的總冠軍,再遠一點的將來就是能否入選奈·史密斯籃球名人殿堂。換一個角度理解,這也是贊美式的問題,任何一名球員接受這樣的發問都會很高興。
姚明也很高興。在中國新年的這個深夜,姚明愜意地坐在印地安納波利斯的一家酒店房間裡,因為難得的休閑,姚明如釋重負。談起新年的目標(美國人沒有生肖的概念,但是在中國2004年被稱為猴年),姚明憧憬說,他在猴年的最大目標就是幫助1999年以來打完常規賽就回家的火箭打進季後賽,還有,他希望代表中國隊在雅典奧運會上有出色的表現。
他正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打拼。就在新年前後的這段時間裡,『沈默火山』姚明大爆發,他在連續8場比賽中的投籃命中率平均高達65%,罰球命中率達到86%,場均砍下23分11個籃板。在中國時間大年初一對尼克斯的比賽中,姚轟下29分,只投丟三個球。四天以後,他在奧蘭多殺下當時職業生涯最高的37分(姚明至今的最高分是2月22日隊鷹隊殺下41分),通過自己的翻譯,姚明誠懇地表示雖然他這一段時間表現十分出色,但是他仍然有著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
聽聽姚明的比喻吧。『去年,就好像我正在追著車屁股跑。而現在,我已經坐在車裡了。』姚明呵呵笑著說。
但他的新教練傑夫·范甘迪正在給姚明提出更高的要求——如果現在是一輛性能不錯的奧迪,未來的目標是成為一輛頂級奔馳——如果中國大個子想要從現在的一流球員脫胎換骨成為一名名人堂式的球員,那麼姚明最需要做的就是轉變態度,別無其他的途徑可走。范甘迪給姚明提出的具體要求是『自信,明確,毫不猶豫』。姚明也在悄悄地改變,他工作得十分努力,讓自己變得更為自信,盡管有很多人煞有其事地指出姚明的中國出身會阻礙他轉變籃球理念。
但中國巨人表現得很坦然,對於這個一直存在而苛刻的問題,他輕描淡寫地說:『我並不擔心一些文化差異,我只擔心自己能不能打好球。』
范甘迪承認姚明的努力,但在這個同時,他似乎也看出自己和其他教練對於姚明的建議正在給這個中國大個子制造個性和文化意義上的『難題』。即使他的名氣足夠大,但讓姚明以一名新來者身份在這個極具挑戰性環境中生存下來的是他性格中的耐心、友好、謙遜和開明,但是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如果姚明依舊保持這些性格,他的發展將會碰到很大的障礙。
姚明不可能不苦惱。仿佛是在瞬間,原先使他紳士和成熟的東西都被否定,人們固執地認為,如果姚明再不做出改變,他將難以擁有很多頂級美國運動員具備的『競爭火焰』。是的,球場之外當然沒有必要學會憤怒,但是在NBA,憤怒被認為是強者的『通行證』,是生存法則。人們都這樣說。
他們還說,姚明無疑是中國『運動體系』下的『優等產品』,這套機制讓他取得成功,他在很小的年紀就被精心培養,接受中國能夠提供的最好的職業訓練。當然,同時也有很多困難和局限,譬如說狹促的宿捨,從很小的年齡就接受大運動量的枯燥訓練,他們打的籃球完全缺乏自由精神。他在中國打球,不被鼓勵灌籃,如果這樣做,就被認為是向對手示威,是傲慢的表現。他後來成為中國最好的籃球運動員,但是他永遠不被鼓勵打出個人風格的籃球來,因為『個人不能壓過整體』。
這些會把姚明置於不利的境地嗎?至少,一個匿名的東部聯盟球隊官員相信是這樣,他在《紐約時報》公開批評姚明缺乏凶狠的氣質,建議說如果姚明打球風格再不『髒』一點,姚明也許永遠都無法從奧尼爾和湖人手裡搶到總冠軍,注定不會成為一名偉大的球員。
最為熟悉姚明親切一面的是尼克斯後衛穆奇·諾裡斯,他和姚明在一起打了一個半賽季,本賽季中被轉會到紐約。他很喜歡中國小巨人,他說等到NBA一到休季的時候,就計劃回到他在休斯敦的家,他和姚明是門挨著門的鄰居。
『姚明是一個很好的大個子,』諾裡斯認為大家應該給姚明些寬容,而不應該老是用苛刻的標准要求他,『沙克打了好幾年後纔知道如何運用自己的身體,姚很快也會意識到這一點。即使是在現在,如果你拿身體撞他,激怒他,他在內線也會做出必要的反應。他不是好欺負的,而且時間越長,就越是這樣。』
姚明的支持者沃爾頓也在抱不平,他認為一些對姚明的爭論和質疑『讓人心寒』,『每一個都希望姚成為沙克,他們希望他能夠用自己的身體強橫地衝到籃下。但是他的風格其實和這些完全不同,他主要是依靠自己的技巧、節奏和位置。我覺得,他這樣做沒錯,應該得到鼓勵。』
也許是因為他的籃球經驗不同於很多人,沃爾頓先後師從傑裡·加西亞和他大學教練約翰·伍登,這兩位偉大的教練有著不同的風格,但他們共同的一點就是要求球員無私,熱愛比賽,專注的是球隊整體利益,而不是個人的自私表演。於是,沃爾頓很自然地認為姚明的打球風格很好,說他缺乏憤怒完全是言辭的狡辯,『打球需要動力,但是這種動力可能來自很多方面,有些人是為了金錢拼命打球,有些是出於不服和怨恨,還有人是因為看臺上漂亮的女孩子。可以說,球員們打球的動機五花八門,很多人認為姚明打球缺乏動力其實並不准確,他可能不是為了人們所說的一些動力,但他有著自己的動力。』
在球員時代,沃爾頓是一位技藝出眾的球員,而且以無私出名,他非常願意與自己的隊友分享皮球。所以,他認為姚明將成為像他當年那樣的技巧型中鋒並不奇怪,他不喜歡聽到人們說那種一生遇到一次的天纔球員就是欺凌弱小、完全用身體『橫衝直撞』的球員。
如果話題再扯遠一點,那應該看到最早創立『溫柔巨人』形象的也不是姚明,很多大個子打球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蠻不講理、霸王硬上弓。在張伯倫統治NBA的時代,這名大個子成功的原因不是因為他打球粗野,總喜歡狠狠地打擊對手,其實他對比賽理解得很深刻,遠比一般球員的境界要高,有時候需要溫和的時候,張伯倫的分寸把握得相當到位。擔心他的扣籃會傷到對手的身體,張伯倫有時候會故意後撤一點灌籃,為的是減輕扣籃時的力道。或者,他乾脆放棄灌籃,用簡單的上籃或者用手指把皮球點入網。為了向他的批評者證明張伯倫打球不完全是靠身體,不完全是靠蠻力,他用一種靈巧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全能——在1967-68賽季,他一共助攻702次,是那個賽季最高的紀錄。前尼克斯中鋒尤因——現在他已經是火箭的助理教練,是姚明的專職『導師』——在球員時代是靠身體打球,但是他的技術更為突出,一手15英尺外的跳投聞名NBA。至於『大夢』奧拉朱旺和『海軍上將』大衛·羅賓遜,與其說他們打球『動物生猛』,還不如說是貓一般的靈巧讓這兩位大個子受益無窮。
當然,在『溫柔』的同時,所有這些被提起的大個子都不是被容易打敗的球員,一旦對手惡狠狠地侵入他們的『領地』籃下,他們就會奮不顧身地反擊,勇敢地捍衛自己的『領土』。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沃爾頓也認為姚明至少在籃下應該表現得更有威脅,更讓人頭疼一點。尤因的建議是,希望姚明能夠領悟『身體藝術』的好處,能夠用凶狠的球風嚇退那些夾擊他的防守者。
『所有的冠軍其實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他讓自己的對手打球時很不爽,很不舒服。賈巴爾是NBA歷史上最偉大的得分手,他的天勾是無可阻擋的,每一次他用右手投籃的時候,左手會用肘子頂著你的咽喉。『魔術師』約翰遜每次來到禁區投籃的時候,肘子就是他的'輔助工具'。拉裡·伯德也是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機會,狠狠地打擊對手。』沃爾頓在詳細講述他的『凶狠之道』。
在1992年接受《花花公子》采訪的時候,邁克爾·喬丹承認公牛要想打敗當時的死敵底特律活塞——他們是當時NBA最有名的『壞孩子』——就是活塞給他們多少『肘子』,他們也會如數奉還同樣的『肘子』,這是他們惟一能夠擊敗活塞的辦法。對於姚明來說,不一定就要他動起肘子,或者惡意地犯規,最重要的是培養出凌厲的『殺手本能』,這是區分優秀球員和偉大球員的一個分水嶺。
范甘迪也許是最適合姚明的教練。他最崇尚『身體籃球』,當他在尼克斯執教的時候,每一次碰上76人,他最熱衷的事情就是『指示』球員廢掉阿倫·艾弗森,讓後者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地板上。當記者向范甘迪詢問他的球隊為什麼打得如此粗野,范甘迪笑了笑,聳了聳肩,輕松地說,『NBA就應該這樣打球。』記者說起艾弗森的多次摔倒,范甘迪壞笑起來,『你以為那都是真的嗎?阿倫是假摔。和很多球隊相比,我們其實並不是一支拼身體的球隊。』
以姚明的身高,如果他領悟到『身體籃球』的妙處,他將會擁有內線的更大一片天空。當他被對手夾擊的時候,他必須在很快的時間裡做出反應,而最有效的反應手段就是用身體硬扛對手,如果姚明能夠精通這一套,他從優秀通向偉大球員的時間就不遠了。應該期待姚明能夠學會『凶狠』和『粗野』,他現在很多時間都和『野蠻大個子』尤因呆在一起,後者正在幫助這名中國的大個子如何在『禁區叢林』掌握生存的絕技,而其中的底線是姚明至少要避免來自對手後衛的『欺負』。在今年一月份對尼克斯的比賽中,馬布裡用肘子衝著姚明狠狠地來了一下,讓尤因很不爽,『換了我,馬上就回敬他一下,即使這意味著一次技術犯規。』
姚明很尊重這位老前輩。『我和帕特利克(尤因)關系很好,他的經驗十分豐富,可以教給我許多東西。』姚明虛心地說,『當他在訓練中做出示范動作的時候,我感覺他比我還年輕。他在訓練的時候始終在尖叫、跳躍,有時候他沒累,我倒是十分疲憊。』又是那個幽默詼諧的姚明。
也許有一天,當沈睡的巨人蘇醒,『東方獅吼』震徹整個聯盟的時候,還會出現另一個問題:姚明是在不斷地向聯盟學習,那麼這個聯盟是不是也該向姚明學一些東西?
這當然是我們期待的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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