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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紫園
從攝影棚返回公寓的路上,鮑春來(微博)竭力抵抗着瞌睡蟲的襲擾。十幾年如一日的規律作息被倏然打破,他的生物鐘頻繁報警,渾身上下總也不對勁。
“今年北京的秋天來得真早,天氣也比往常冷一些。”經過訓練局後牆的林蔭道,小鮑若有所思地凝望藍天——金秋是這座城市最美好的季節。在北京生活久了,他不可避免地與之同化:11年的光陰讓原本濃重的鄉音不再標準,普通話反而愈發利落。聊到興致高昂時,偶爾還會蹦出一兩個京味十足的詞語……鮑春來從心底喜歡這裏——因爲北京有家的歸屬感,有真誠純粹的兄弟情誼,更有人生中最爲寶貴的羽球生涯。
然而,隨着他宣佈退出國家隊,昨日的一切終將成爲記憶的片段。揮手闊別,依依不捨。若無傷病困擾,結果斷不會如此。“但人生從來沒有如果”。對於鮑春來而言,經歷即財富。所有的付出與堅持,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終身受益。
掛拍,人生最艱難的選擇
“老實說,選擇這個時間退役是因爲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們的採訪就在小鮑如此開誠佈公的回答中悄然開始了。猶記得不久前和他聊起奧運冠軍杜婧退役,鮑春來還爲此發了好一通感慨,卻沒有流露出自己也準備離開的蛛絲馬跡。那時,2011年世錦賽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距離他後來退出國家隊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那會兒我還想着能堅持的話就再頂一頂。但傷病折磨人啊,無奈之下,只能做了這個決定。”
其實,“倫敦奧運會前退役”的念頭曾不止一次地在鮑春來的腦海中閃現過。他已然猜中了結局,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迅猛。
世錦賽前,小鮑原本就很脆弱的膝蓋再度受傷。這回是側副韌帶斷裂,而且已經斷掉一段時間,半月板也不大好。因爲膝蓋是老毛病,連他自己都沒太在意。直到整條腿屈伸受限,步履蹣跚,動一動便會有撕拉的疼痛時,小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受傷就代表着不能訓練。對此,他感到萬分沮喪。多年來,傷病使他不能像其他隊員一樣按部就班地進行系統訓練。尤其是2011年,經歷了年初兩站比賽狀態不佳,好容易在亞錦賽上稍有起色,但訓練始終被傷病拖累,幾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眼看着自己的排名下滑,甚至失去了蘇盃、世錦賽絕對主力的位置,小鮑隱隱約約產生了掛拍的念頭。本來他計劃出戰9月份在常州舉行的中國大師賽,但新傷令他倍受打擊,也讓他徹底看清——自己已經和倫敦奧運會漸行漸遠。
是時候做決定了!“如果身體的傷痛不能換來金牌和好成績,那麼,再堅持也是毫無意義的。”考慮清楚後,鮑春來把心一橫,準備和過去說再見。於是,喜歡晚間寫作的他,獨自坐在昏黃的燈光裏,強忍內心的憋悶,在電腦上逐字逐句敲出了退役報告。搞定這篇一千來字的稿件,花費了他一個多鐘頭的時間。雖算不上字斟句酌,卻也極爲認真。
傷病,是上輩子欠下的債
最初進入國家隊的那兩年,小鮑幾乎從未進過醫務室。那時,他根本想不到,10年後,自己會變成個不折不扣的“殘兵”:膝蓋、踝關節、肘關節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病;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2007年左右,他竟然被查出患有風溼類的疾病,需要終生服藥。
究竟是何原因導致他得這種病,鮑春來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是小時貪涼,喜歡睡在地上,不注意保暖的緣故吧。湖南比較潮溼,稍有不慎,寒氣就侵入了體內。”最初一次發病可以追溯到2006年湯尤杯前,鮑春來隨隊伍在福州集訓,腳踝忽然疼得不行,打了針封閉才見好。當時大家都以爲他踝關節的老傷在福州梅雨季節的催化下復發了。可從那之後,小鮑幾乎每個月都要犯一次病。如果頭天訓練強度比較大,再加上本身有點小傷,第二天關節腫脹的機率就特別高。而且這種病症是遊走性的:這次腳踝發病,下次可能就輪到腳趾,幾乎沒有規律可循。小鮑爲此非常苦惱,可除了邊吃消炎藥邊做放鬆按摩外,也沒有其他解決的辦法。後來,隊裏的羅醫生一語點醒夢中人:“你該不會得了風溼吧?最好還是去醫院查查。”“風溼?怎麼可能!這不是老年人才會得的病麼!”於是,半信半疑的鮑春來在某次發病時乖乖到協和醫院做了相關化驗。結果表明,他血液裏的抗O等指標超出常人好幾倍,說明體內有嚴重的炎症。然而,據鍾波指導透露,直到目前爲止,小鮑究竟得的是風溼還是痛風,大夫仍然沒能給出明確診斷,只是按照大概方向用藥。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超負荷訓練會增加身體負擔,導致免疫力下降,病症馬上不請自來。
患上風溼類疾病,讓鮑春來的競技狀態雪上加霜。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犯病的次數逐漸增加。從開始每月一次,慢慢演變到兩三週一次,再到一週一次,最近竟然出現了一週兩次的情況。痛到厲害時,根本無法下牀。國家隊每天早上7點集合,小鮑通常會在6點58分左右出現。如過到了7點05分還未見人影,那就代表着他很可能又犯病了。這時,主教練夏煊澤就會習慣性地跑上樓看看。出現在他眼前最多的畫面,是臥牀不起的鮑春來滿臉痛楚地對他說:“夏導,您讓小隊員幫我帶個雞蛋當早餐吧,謝啦。”或許在旁人眼中,這番場景充滿了黑色幽默,但小鮑的教練和隊友早就習以爲常,甚至有些“麻木”了。有時,教練甚至會半開玩笑地說:“鮑春來就是個病人嘛。”
2011年美國公開賽期間,鮑春來再度犯病,比賽前一晚臥牀不起。副總教練鍾波特意帶他到當地一家口碑不錯的醫院檢查。美國的醫生安慰小鮑:只要長期用藥就沒問題。如果按照一般的病人來講,你不算嚴重,關鍵是保證休息。然而,真正做到醫生的要求,談何容易!
傷病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拉着鮑春來不斷下陷,下陷。“就當是我上輩子欠了債,這輩子要慢慢還吧。”小鮑對此早已看破。
堅持,爲了我愛的和愛我的
2008年奧運會結束後,鮑春來曾經想到過退役。但最終還是沒有離開,他對此解釋爲:熱愛羽毛球,自己還有能力堅持,以及心有不甘。“這是三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結果。最根本的還是太喜歡這個項目了。我也是這兩年才慢慢領會到的。羽毛球對我意味着什麼,一生都無法忘記。”
對於兒子的執着,鮑春來的父母雖然心疼,但卻毅然支持。很小的時候,小鮑常聽奶奶和他念叨着“自力更生”。那時,小小的他並不懂這四個字的含義。來到國家隊後,他才逐漸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萬事都要靠自己努力爭取最好的結果。鮑春來的性格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溫和隨爸爸,堅強隨媽媽。認準了某件事,不到窘境絕不罷手。因此,在小鮑做出退役決定前,他的爸媽從未勸他離開球場,另謀出路。即便是在兒子被風溼折磨得精疲力竭時,他們仍鼓勵他要咬牙挺下去。
然而,留守就意味着必須要付出比常人更加艱苦的努力。由於運動員的特殊身份,一些針對風溼比較有效的激素類藥物卻成了小鮑的“禁區”;還有些治療也因爲時間等因素無法展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鮑春來甚至根本沒把這個病放在心上。他尋思着:“哪天不打球了再治也不遲。”但國家隊的訓練強度、密度都很大,即便沒有風溼病的人,某個部位超負荷運動也會疼痛難忍,更不要說鮑春來了。後來發展嚴重時,他甚至多站一會兒就會腿疼。
對於運動員而言,身體的疼痛或許只是暫時的,真正可怕的是外界與自我的懷疑。
總教練李永波曾經說過,鮑春來是中國羽毛球隊最好的第二單打。其中包含的意思,不僅僅說他的水平是第二,更多的則是稱讚他表現出來的思想狀態、競技水平、身體條件、心理素質等等,這個位置上絕對是最好的。可隨着年齡與傷病的遞增,小鮑的位置不斷受到衝擊。陳金、諶龍、杜鵬宇等後起之秀頻頻向他發起挑戰。擡頭仰視,有林丹高高在上;低頭俯瞰,有小將躍躍欲試。鮑春來的境地愈加尷尬。剛開始,他心裏彆扭過一段時間:“哎呦,敢和我較勁了!”慢慢地,他淡然了許多:“這和當年自己去衝擊陳宏、夏煊澤是一樣的道理。”關鍵是擺正自己的心態,正所謂“能力越強,責任越大”。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鮑春來明白:再年輕、實力再強也都可能成爲過去。“我只想趁着自己狀態不錯再盡點力。”
未來,有健康纔有無限可能
回首往昔,小鮑認爲自己不算在低谷期離開。“我的職業生涯該結束了。於是,就動手畫了一個句號。就這麼簡單。”或許在許多人眼裏,鮑春來沒有拿到一枚單項世界冠軍的金牌,令他的離去增添了幾抹悲情色彩。可小鮑卻不這樣看。在國家隊的11年裏,最令他難以忘懷的片段就是2004年湯姆斯杯奪冠的場景。當年,他和隊友攜手努力,把丟失12年的湯杯捧回了北京。“我的主要成績、給球迷留下的印象,大都源於那屆湯杯。最主要的是,隊友們一起殺出一片天,那種團隊合作的快樂、對集體榮譽的感知和單兵作戰完全不一樣。”
與前不久退役的杜婧不同,鮑春來仍然住在國家隊,只不過平時大多數時間泡在力量房進行康復訓練。20年近乎“三點一線”式的生活讓小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渴望,“很願意體驗自己支配時間的日子。”國慶節期間,小鮑回到了家鄉,享受了久違的“長假”。除了與親人團聚,他還有時間梳理一下思緒。當問起他現在最想做什麼時,小鮑不假思索地說,要趕快把身體調整好,否則“未來一切都是空談”。
儘管現在的生活不再受到早操、訓練、點名、熄燈、例會等等隊內規定的束縛,可小鮑仍習慣晚上10點前返回天壇公寓。“習慣成自然吧,20年都這樣過來的,突然改變一時難以適應。”如今,他還堅持參加運動員基金會舉辦的英語培訓班,不斷地充實自己。
未來,已在鮑春來面前鋪展開一條亮紅的地毯,等待夢想的陽光照亮現實的舞臺。那會是怎樣的奇妙旅程?他唯有大步向前,方知箇中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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