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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陽的雨這幾天一直連綿不斷,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潮濕的味道。站在貴陽體育場的跑道上,任斜斜的雨絲打在臉上,心中也有一點點的擔心。只是一點點,因為在來到貴陽之前,我自己就對這場比賽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安全體面地結束這場『無關大局』的比賽似乎是更現實的期望,而我那僅有的擔心來自害怕因為場地濕滑而有可能造成的隊員受傷。
對於貴州智誠而言,這是一場看來似乎沒有懸念的比賽。勝利是必須的,三分似乎唾手可得,這一點從比賽開始前體育場廣播中那個話癆一般的男人身上就可略見一斑。中乙的比賽本來觀眾就不多,再加上下雨,到場的觀眾更是寥寥無幾。在隊員們賽前熱身的時候,空蕩蕩的替補席讓我突然間感到了一種沒來由的寂寞——是啊,足球場本就該是血脈賁張、歡呼四起、激情洋溢的所在,但此時此刻的貴陽體育場卻是如此的安靜,靜得好象這本就應該是一場被遺忘的比賽。
開場的哨聲在空曠而安靜的體育場裡顯得有些刺耳。我遙望場地對面的客隊替補席,張領隊、黃指、張瞳和小於,僅此四人而已,再配上秋風秋雨,更顯淒涼。
冰涼的感覺其實只維持了十分鍾多一點,隨著繼超一腳驚世駭俗的吊射改寫比分,場上的氣氛頓時不一樣了。松江的小伙子們以舞蹈的形式慶祝進球,不巧的是,他們選擇的舞蹈的地點恰恰是貴州隊的替補席前。這肯定是一個無心的舉動,但卻應該深深刺痛了對手的自尊。其實,決定一場比賽結果的因素有很多,這段慶祝的舞步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對於掙紮在中國最低級別聯賽,並把足球當作事業和理想的人,我都心存尊敬。不論是松江,還是智誠,因為十多年的體育記者生涯告訴我,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仍然堅守在綠茵場上的人,無一不是有莫大的勇氣在背後支橕的。『成功』可以有很多種詮釋,在我的價值觀裡,全力以赴、無怨無悔、百折不撓的過程本身就已經是成功了。
沒人會否認這場比賽對陣的雙方實力對比的懸殊,但就像我剛纔說的,決定比賽結果的因素有很多,實力雖然是很重要的一個,但並不是唯一的一個。智誠隊太需要這三分了,這也直接導致了他們的急躁和冒進,他們急於一口就吃掉這支看似弱不禁風的對手,卻沒有想到實力不濟的對手卻有著一顆堅強的心。在冰場一樣的球場上,這支技術、身體都落下風的松江奇跡般地成為比賽的主宰——污黑的泥水浸染了松江隊小伙子們雪白的比賽服,連綿的雨水模糊了每一個人的視線,此時的我,孤獨地站在體育場的跑道上,心頭湧起了一陣莫名的感動——十幾年的職業生涯中,上至世界杯、奧運會的足球比賽,下至一個單位、一個社區的比賽,我看過的比賽應該是無數了,但卻從沒有一場比賽像這場比賽一樣讓我感動——
對整個中乙聯賽而言,這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比賽;對於松江俱樂部而言,這是一場不大不小的奇跡;而對於每一名親身參加了這場比賽的隊員而言,我相信這應該是值得他們每一個人銘記終生、驕傲終生的比賽。是的,終生,甚至對於我這樣一個看客而言,我都將永遠記住這場比賽,用這些八零後、九零後的表現來激勵我自己在今後的生活和事業中要像他們那樣永遠高昂著頭去戰斗。
在2010年10月9日的貴陽體育場,面對著這樣一場有些慘烈的比賽,看著這剛夠上場人數的隊伍如猶斗的困獸,我想到了很多。我想起了電影《梅蘭芳》裡那句經典的臺詞:『輸,不丟人;怕,纔丟人!』。我想起了三毛的《迷城》裡那個面對全場僅有的一名觀眾仍然兢兢業業演完全場的藝術家。我還想起了六年前的夏夜,我在雅典親歷的那場蕩氣回腸的奧運會女排決賽——千萬別笑,我承認這些松江的替補們距離人生和事業的成功還差得很遠,但此時此刻,就在當下,在精神的層面上,他們在我的眼中無疑是光輝而高大的。因為他們不因為自己的年輕、不因為自己的羸弱、更不因為外界的乾擾而松懈了對事業、對自己和對對手的尊重。這種尊重的道德力量是如此強大,強大得足以令任何一個看到它的人肅然起敬。
除了聖人,人的思想不可能純粹到沒有絲毫雜質的程度。對於這支松江的殘陣而言,也許每一個人思想的出發點並不相同,驅使他們去拼命戰斗的動力自然也不會完全一樣,甚至我想其中還有很多人對自己這場比賽的意義仍然懵懂——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從另一個角度講,也許正因為這些行為是隊員們自發的,纔更顯其可貴。因為我相信,不管這些隊員的足球之路能否按照他們的理想走到終點,也許他們終將選擇一份普通的職業消失於茫茫人海,但他們依然可以在未來的道路上正確、堅定地走下去。
還是回到比賽吧。隨著下半場小於上場,松江隊除了替補門將張瞳已經徹底無人可換。這種破釜沈舟的絕境讓在場邊觀戰的我更加迫切地渴望勝利的到來,因為這些隊員們的表現配得上勝利的結果。雖然從技戰術的角度而言,比賽的後半段難看極了,全隊的防守也狼狽極了,但越是這樣的時候,團結的力量纔越強大。我想起體育頻道著名球星許輝輝(現因心髒疾病已退役)的名言:足球的真諦就是當你倒下時,還有兄弟替你橕著!
客觀地講,雖然誰都渴望勝利,但1-1的結果是公平的。雖然大壯郁悶地撞倒了廣告牌,雖然尹陽不無遺憾地念叨:『憋了一夜,到天亮卻尿炕了……』,但我想,千裡之外的總經理、主教練和主力隊員們應該是滿意的,而他們所滿意的,應該不僅是平局的結果。
的確,每個人的能力有高下之分,而且在很多時候,能力的高下是由機遇、天賦來決定的,其中有太多人力所不及的地方。但在並不公平的客觀條件面前,勤懇嚴謹、一絲不苟、全力而為的主觀態度是不應該有差別的,那些真正成功的人也許只是永遠都在用這樣的標准要求著自己罷了。足球是要通過比賽來分勝負的,而我們每個人的這一輩子又何嘗不是在比賽呢?
比賽當晚,這支只有十三名隊員的松江隊連夜踏上歸程,貴陽的雨依然未停,飛機要冒雨起飛,這像極了松江這幾年坎坎坷坷的征程。但是,每個人的心中都很清楚,雨不會一直下,太陽總要露出笑臉,而我們想去的地方,我們終將到達。(文/劉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