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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謝亞龍的人生,被徹底顛覆了,很多人纔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個不露聲色的『狠角色』。
記者/張偉
在『龍王』從政的20年時間裡,如同《紅與黑》中的於連·索萊爾,他孤獨又高傲、虛偽又正直、自尊又自卑,時而妥協,委曲求全,時而反抗,野心勃勃……甚至謝亞龍最終的命運結局也與於連一樣,等待著他的是一場審判……
貪官原本是清官?國慶期間,公安部再度公布足壇打黑新進展:上月初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的原中國足協副主席謝亞龍、原中國足協裁判委員會主任李冬生、原國家足球隊領隊蔚少輝因涉嫌操縱足球比賽,收受賄賂犯罪,經檢察機關批准,被依法執行逮捕。
直到現在,還有人無法想象,曾經口碑不錯、仕途光明、堪稱中國體壇官員縮影的謝亞龍怎麼就成為階下囚了呢?
此時此刻,身在大牢的這名『黃馬夾』也許正感慨萬千,甚至還會從心底發出像於連·索萊爾那樣的嘆息:『在監獄裡最不幸的不幸,就是不能關上自己心中的牢門……』,或許還有追悔莫及的悲愴。
一切都要從他空降中國足協時說起。2005年2月,臥薪嘗膽兩年後的謝亞龍來到中國足協,頓時他成為了國家體育總局知名度最高、新聞曝光率最高的體育官員。幾乎沒有人意識到,從那一刻起注定他的從政生涯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隨著總局一紙任命公布於眾,幾乎一夜間,謝亞龍成了最熱門的體育新聞人物。因此,挖掘『龍王』背後的故事也成為了諸多新聞媒體的『攻堅目標』,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謝亞龍原本是一個體育官員的楷模:低調、隨和、務實,關心百姓疾苦,有政治遠見,而且深得民心……
當年在陝西安康就職期間,『龍王』曾給體育總局寫過一封《述職報告》,裡面一句話讓人記憶猶新,他就像於連·索萊爾一樣為社會不公平現象鳴不平:『北京的乾部跟這裡的乾部比起來真是天上地下。』謝亞龍在安康期間依然是總局給他發的工資,據謝亞龍本人透露,一個月打到工資卡上的錢有5000元左右。然而,讓『龍王』沒有想到的是,一次無意間看到安康市委書記王忠民的工資條,不禁吃了一驚:『他的工資一個月纔1800元錢!』
更大的觸動是安康的一次洪災,其間謝亞龍寫了一篇紀實報告——《安康,30萬災民如何越冬?》,作為新華社內參發了。結尾這樣寫道:『此次災害使安康損失慘重,對於災民來說,失去親人、失去賴以生存的家園、失去生產生活資料,已是痛苦不已,如果不能安置30萬災民越冬的生活,無疑更是「雪上加霜」。只有幫助他們解決這一嚴峻的問題,災民們纔能挺起脊梁,生產自救,重建家園!』寫完這份內參之後,他讓在北京上學的兒子進行文具義賣,同時發動了班上的同學一起義賣,最後捐出820元錢。此事報道後曾感動過不少人。
在安康的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經常被謝亞龍掛在嘴邊,總之這是一段特殊而寶貴的經歷,他讓謝亞龍脫離了原本那個獨特的官場系統重新回到了基層中去。安康貧困、落後、閉塞,但是民風純朴熱情,這讓當時在北京郁郁不得志的『龍王』找到了一片新天地。2004年春天,他甚至把他的老領導伍紹祖拉到了湯坪鎮,看看自己現在工作的地方。伍紹祖在湯坪只待了短短半天,給湯坪鎮題了幅字:『寧陝南大門』。走的時候,他對謝亞龍說了一句話:『好好乾吧,你會有新發現的。』
的確,一年後『龍王』又重新得到了總局的重用,擔任了國家體育總局最富有的項目——足管中心的一把手。
在『龍王』走馬上任的前一天,正在讀小學六年級的兒子謝天競接受了一家媒體的采訪。記者向這位13歲的小男孩兒發問:『爸爸馬上就要成中國足協的專職副主席了,此時此刻你最想跟爸爸說什麼?』向來都是品學兼優、陽光健談小天競歪著腦袋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你可別當貪官啊!』
常言道:童言無忌。對於『清廉從政』、『一心進取』的『龍王』來說,他似乎並沒有往心裡去,只是微微一笑,當成了是孩子對他的善意提醒。其實,在愛子謝天競的眼中,父親一直都是讓他崇拜的英雄。記得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後,中國男女足球隊的糟糕戰績讓足協掌門人謝亞龍成為了媒體和網民攻擊的目標。為此,謝亞龍的兒子謝天競甚至還跑到貼吧專門發帖為自己的父親喊冤:『我爸爸是個好人!我爸爸工資很低而且還承受很大壓力。我爸爸也想過辭職,但是上級領導不允許他這麼做。請你們不要把所有的失敗都怪罪在一個人身上。』後來還有人證實,這個帖子確實是謝亞龍之子所發。『很多人懷疑這是假的,但我知道是他兒子寫的。我對他非常熟悉,從帖子的口氣就可以看出來。』北京的一位記者同行告訴《新民周刊》。
然而, 『龍王』最後還是成了貪官。於連·索萊爾曾經這樣告誡自己:『人間地獄就在這裡了,只要我走進去,我就不能脫離它了!』謝亞龍為何不能牢記在心呢?
當年,被譽為農民兄弟貼心人的鳳陽縣小崗村書記沈浩,在離開省城到小崗村掛職時,10歲的女兒寫給他的臨別贈言和謝天競如出一轍——『爸爸我愛你,你別做貪官。』同樣有著親情的警醒,謝亞龍為何走上了與沈浩截然相反的一條絕路,何以在足協呆了幾年,就犯事了?與其說是那些地方沒油水可撈,還不如說中國足球反腐防腐的制度建設形同虛設,以至大官大貪、小官小貪,不貪白不貪。醬缸文化下,誰能獨善其身?《新民周刊》當年曾經刊登過一篇《謝亞龍,不倒翁》的報道,揭示過這種醬缸文化,不過現在不倒翁卻還是倒了。以前比較了解謝亞龍的一位老朋友向記者透露:『表面看,謝亞龍還算一個隨和的人,但實際和他接觸時,卻發現他是一個骨子裡個性很強的人。一個挺自負的人,對自己很有信心,聽不得不同意見。』歸根到底,錯就錯在『龍王』的自負,導致他成為體制的犧牲品。
不露聲色的『狠角色』追尋謝亞龍的生活、從政軌跡,記者發現,他的確與於連·索萊爾如出一轍。
於連出身低微,父親是農民木匠,他的出身被人歧視,因此發誓要出人頭地。在他那個年代,西朗神父和拿破侖的老外科軍醫從相反的兩方面為他指引了兩條道路:參軍或當神父。拿破侖的騎兵遠征意大利的雄姿『使他發狂』『熱血沸騰』,拿破侖的垮臺又使他憑借纔乾做將軍的美夢破滅。與此同時教會顯示了它強大的勢力,於是他急急忙忙念拉丁文,做起穿道袍昇紅衣主教的美夢。他懷著要出人頭地改變命運、不斷往上爬的強烈願望,在不懈的向往和奮斗中養成了孤傲、內向、自尊、圓滑的復雜性格,也正是由這種性格和社會的影響讓他走上人生的不歸路……
作為伍紹祖秘書,那時剛滿40歲的謝亞龍曾經風光無限,那個時候他已經先後擔任了北京體育大學副校長(副司級)、國家體委群體司司長(正司級)。在2000年悉尼奧運會前伍紹祖被免職時,很多人認為謝亞龍將在體育系統內銷聲匿跡,被打入『冷宮』了,然而懷著不斷進取的夢想,『龍王』在中國體壇的官場又一次崛起……
在伍紹祖離開之時,『龍王』如願來到國家田徑管理中心擔任主任,而且甫一上任就為自己樹立了良好的形象。那時,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積極配合興奮劑檢測中心嚴查嚴辦興奮劑事件。其中影響最大的是悉尼奧運會前嚴查了一批以身試法的運動員。當時,在奧運開賽前一個月的飛行檢測中,中國田徑隊的尿檢結果讓體育總局的領導們觸目驚心,其中『馬家軍』隊伍中有2人尿檢呈陽性、4人血檢超標,總共纔7人的參賽人員居然有6人被證實使用了興奮劑或者有強烈的使用興奮劑嫌疑。在當時申奧的大背景下,如果出現大面積服用興奮劑的事件,對中國體育的形象絕對是一個大污點。所以,盡管當時地方高層領導與體育總局進行了『協商』,最終這些有嫌疑的運動員還是全部被排除在名單之外,從而使中國田徑隊的參賽人數從最初確定的38人減到26人。應該說,這一事件讓謝亞龍在某種程度上成了反興奮劑的斗士。『馬家軍』事件過後,謝亞龍說出了這樣的豪言壯語:『不杜絕田徑界的興奮劑問題,我就下臺,寧願去北京前門賣大碗茶。』
2002年,正處於事業上昇期的謝亞龍怎麼也想不明白,工作做得挺好的他突然被『下放』到大西北去掛職鍛煉了。
在事業的低潮期,『龍王』不僅沒有消沈,而且把工作做得更好。作為主管宣傳、文化和體育的副書記,謝亞龍結合自身工作的實際,提出了『綠色文化』的口號,要求各縣根據自身實際,推出『一縣一品』:在漢濱區搞『龍舟文化』、在漢陽縣搞『三沈文化』、在石泉縣搞『鬼谷子文化』、在平陽縣搞『女媧文化』、在紫陽縣搞『民歌文化』……這樣一系列的動作,讓謝亞龍在地方上贏得了好名聲。
親民,那是安康許多與謝亞龍接觸過的人對他的印象。實際上,安康那兩年,也是謝亞龍真正有機會與農民零距離接觸的時期。
那時安康市寧陝縣湯坪鎮湯坪村村長邵勇波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張名片,普通的紙張印著普通的字體——『謝亞龍安康市委副書記』。這是他見過的最大的官。
隨和、平易近人,這是邵勇波對謝亞龍的感受。2003年謝亞龍下鄉蹲點,曾在他家同吃同住了一個星期,後來只要路過湯坪村,就會去邵勇波家隨便坐坐。謝亞龍生活很儉朴,紅薯、土豆,只要是熟的他就吃。在他家蹲點時,謝亞龍拿著鋤頭彎下腰來種果樹,挖坑、挑水、埋樹,都是自己做。他種的樹現在都長起來,已經可結果了。栽的是杏樹。『一般像他這種領導,就是指手畫腳,根本不會下地乾活。』邵勇波說。
兩年後,在『龍王』離開安康的那天,很多人送他去西安。路過他在安康任職期間的黨建聯系點——寧陝縣湯坪鎮湯坪村,謝亞龍特意讓司機停下,他走出車門,走進村裡,與黨員們一一道別。村主任邵勇波和很多農民黨員都在場,看到謝書記與他們道別,頓時老淚縱橫,『謝書記,多保重啊。』他們緊緊握著謝亞龍的手,都捨不得他走。
應該說,也正是在安康那段時間,『龍王』為自己撈足了印象分。
在生活和愛情方面,謝亞龍同樣算是成功,至少算是成功過的。
在《紅與黑》中,清秀帥氣的於連因為能將《聖經》倒背如流,成為無數人尤其是女性所崇拜的偶像。同樣是帥氣清秀的謝亞龍在北體大讀研時,因為頗有文學天賦、擅長詩詞歌賦,而俘獲了比自己年輕10歲的小師妹的芳心。其實謝亞龍的文學天賦早在中學時代就展露出來。
謝亞龍初中時代,在重慶建設中學留下了一張1970年7月的成績單——『政治:良,語文:97,算術:100,英語:100』。曾擔任該校副校長的趙稼天透露,這個成績是全班第一。當年和謝亞龍同班的徐吉華透露:『謝亞龍文筆很好,毛筆字寫得很棒,是組織活動的積極分子,班上的各種文藝晚會、詩歌賽都是他在組織。那一個學期,他在我們班裡專門組織了一個宣傳隊,編排了很多的節目,我們去很多廠都演出過。』謝亞龍當年的語文成績為97分,在這方面得到了說明。而且謝亞龍的古文功底很深厚,課外閱讀也很豐富,柳宗元的《三戒》諸篇他都能解能背,還能告訴當時還很懵懂的同學們裡面蘊涵的豐富哲理。按照謝亞龍的理解,其中《永某氏之鼠》寓意是做人有時候不能太軟弱,而《臨江之麋》則揭示了仗勢欺人者晚景必然不佳,而最耳熟能詳的《黔之驢》篇,謝亞龍的解讀是做人一定要有真纔實學,纔能在社會上創出一番事業,若『技止此耳』,早晚會被『斷其喉,食其肉』。
在『龍王』沒有出事前,他和妻子李益群、兒子謝天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幸福無邊。據說,李益群在國家體育總局體科所屬於那種平時不多言多語、不好事的處級乾部,人緣不錯,那時熟悉這對夫婦的人一提到他們,就會講一講他們夫妻8年前合寫的那本《體育博弈論》如何時至今日都仍是這個領域的經典,以及謝亞龍如何有那麼一點點『怕』老婆,有空的時候會很自覺地陪老婆外出購物、飯後散步,出差也經常給老婆買禮物。可是隨著謝亞龍『出事』,一切都變了,大家談論的焦點變得高度統一起來——謝亞龍犯了多大的事?李益群會不會有事?他們那即將邁過18歲成人門檻的兒子謝天競,將怎樣承受家庭的突然變故?
盡管大家都在關注著李益群,但實際情況是自從9月3日謝亞龍被以到總局開會的名義帶走的那天(《新民周刊》在第一時間刊發了《籠中龍王》進行了報道),此後李益群和她那輛平常總在研究所進進出出的老款藍色POLO轎車,就再沒在研究所的院子裡出現過。2005年的2月18日,謝亞龍就是開著這輛POLO去足協履任的,這輛不起眼的車,想當年還給足協同事們留下了關於他平庸、膽小、沒大作為等印象,不過也給一些人的印象無形中加分不少。誰知道幾年的時光匆匆而過,車還在,只不過多跑了若乾公裡而已,後來『龍王』來到了中體產業,坐上了黑色的公車『奧迪A6』,拿著155萬元的年薪,現在謝亞龍的人生,被徹底顛覆了,很多人纔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個不露聲色的『狠角色』。
關於謝亞龍的故事遠不止這些,據說早年在陝西苦讀期間,那個時候20來歲的謝亞龍長得一副好身材,陽光帥氣、玉樹臨風,因此也成為無數少女心儀的對象。謝亞龍也愛上了體育系統的一個女孩子,可是謝亞龍想到自己未來的前程,後來乾淨利落地終止那段戀情。據有關媒體報道,2005年謝亞龍入主足協後,熟悉謝亞龍當年這段戀情的一位人士在一次閑聊中,提到謝亞龍這段往事,仍然替當時受到傷害的一方感到不平,並對謝亞龍在足協的仕途不看好,說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想不到,5年後,這句話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