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李指導是我的教練,我們倆也曾一起打過世界比賽。那是1973年的32屆世乒賽,李指導已經30歲了,身份是運動員兼教練員,那是他最後一次在世界比賽中登場,只報了單項,最後單打進了前8名。因為一個誤會,我們倆在比賽期間還吵了一架。
那次比賽男團陣容中有李景光、郗恩庭、梁戈亮、刁文元和我。我是第一次參加世界比賽,團體賽特別想拿冠軍。對瑞典隊是一場硬戰,討論出場人選的時候,李景光和我很快就確定下來了,第三個人選是在刁文元和梁戈亮之間選擇。梁戈亮雖然是上屆冠軍的主力,但剛從長膠倒板打法改成兩面反膠,我們幾個運動員都覺得不太保險,但代表團領導和教練們開會爭論的結果,還是決定讓梁戈亮上。我就去找刁文元,鼓動他自告奮勇上場。我們倆蹲在外邊正嘀咕著呢,李指導過來了,我們倆正談著就沒理他,說完了站起來就走,他以為我們搞啥秘密,在後面暴跳如雷地喊了一句:『許紹發你狂什麼,你沒幾天好狂的了。』徐主任當時是男隊主教練,他後來向李指導解釋了,不是對你的,人家是說上場名單的事。李指導再看到我就笑了,說沒事了沒事了。
32屆世乒賽之後他算是真正退役了,全身心地當起了教練。但他球還不錯,經常下課了之後把我叫過去,『來,打幾盤』。我想他是有意的,他教你東西了,看你有沒有領會。他是正膠,那時候這個打法有點落後了,但他特玩命,咬得你挺難受,所以和他打也挺痛苦的,我贏他也很費勁,有時候還輸給他。他就是這樣,做什麼都認真,能拼命,而且表現欲非常強烈。我在他身上學了很多這方面的東西,不管乾什麼,哪怕是小事,他都做得特別認真。即使是玩,比方說打牌,他也認真和你吵。
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受了非常大的委屈,記得毛主席逝世之前,有一個上海公開賽,他連教練都當不了,他當時的身份是男女隊的總教練,但權力完全被拿掉了。他事業心那麼強的一個人,內心應該是很痛苦的。
原來好運動員基本上都由主教練管。國家隊今天的格局,一個教練主管幾個隊員,就是那時候形成的。當時除了削球之外,主體打法的好隊員都在李指導手裡,最後所有運動員都被扒拉走了,就把我留給他了。我有問題嘛,也是審查對象,就把我倆給綁一塊了。
文革期間我們去大慶接受石油工人再教育,先是大家一起參觀油田,學習王進喜,學習完了,還得作詩,工人作詩,我們也得作。我們哪會寫詩啊,所以現在一首都記不得了。倒是有一個隊友作的詩我記得特清楚,是這樣寫的:『石油,石油,你多麼幸運,祖國需要你,出來吧!出來吧!』
集體接受再教育之後,又分組下到各連隊體驗生活,也是把我和李指導綁在一塊。我們在女子采油隊待了一個禮拜,每天跟人家一起開會,跟人家唱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什麼的。采油隊的小姑娘都是江浙一帶的,一個個都很漂亮,對我們還真好。當時那邊正好放過世界比賽的紀錄片,大家都挺尊重我們的,也不知道我們挨整呢。我們給工人們打表演的時候,脫下衣服放那一邊,打完比賽一下來,衣服襪子都沒了,那幫姑娘都搶著拿去洗了。但是我們那時候沒有心思,因為回來還要挨整嘛。李指導那時候比我們還要痛苦,因為他的位子不一樣,我們只是運動員,他是隊裡的負責人,一回來就開始整他了。那時候我們私底下聊得比較多,都很困惑,對政治前途看不明白,其實在我們那個位置上哪能看得清楚呢,倒是看清楚了很多人,就是那些跟著風向走的人。
李指導當總教練的時候,做得最好的一點,就是能聽取不同意見,你別看他好勝脾氣急,但你給他提意見,他能聽。尤其是在世界比賽的參賽人選上有不同意見的時候,那時候經常有不同意見,教練都希望自己的運動員上嘛,即使他心裡早就有數了,他還是能很仔細地聽你的觀點。對於他這種性格的人來說,能做到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如果你不講道理,他就火了,無論對誰都能拉下臉來。
李指導智商非常高,做思想工作也很講究方式。謝賽克是我帶的,球非常好,但是36屆的時候一到諾維薩德,他就有點打退堂鼓了,不想上了。李指導在房間裡找賽克談,你別看他語言不多,但是他能說到點子上。他首先把敵我雙方都分析得比較詳細,把兩邊的優勢擺一擺,再說你的優勢是什麼,然後再說說你該注意什麼,他不說你的缺點是什麼。在鼓勵運動員這方面他還是有一套的。到了決賽的時候,謝賽克拿了三分。
1983年,他當了訓練局副局長,同時還兼著乒乓球隊的總教練。有一次他生病了,在友誼醫院住院治療,國家體委主任榮高棠去看他時說了一句,『富榮啊,你應該找一個接班人了。』李富榮跟徐主任商量了之後,就推薦了我。我36屆世乒賽之後就去意大利執教了,榮高棠官復原職後第一次出國就去了意大利,但榮主任去的時候,我正好帶意大利隊出去參加地中海比賽了,一回來大使館就找我,說是榮主任委托他們和我談話,讓我回國。
我當總教練之後,李指導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但我們也有意見分歧。1988年奧運會的時候,用滕義還是用許增纔,我們倆有不同意見,他傾向於滕義,我主張用許增纔。我主要是從雙打考慮的,因為試過江嘉良和滕義,去歐洲比賽都讓他們試,根本不行,配起來水平很低,不像兩個單打那麼好的運動員了。兩個人都是近臺主動進攻的,沒有一個人是為另一個服務的,像呂林那種,在後面給王濤兜著,有機會也能進攻,沒有機會我過渡,王濤在前面。江嘉良和滕義都恨不能趴在球臺上打,兩個人的關系又不是很協調。所以我當時沒聽李指導的意見,最後還是用了許增纔。
這件事他記了我好幾年,所以有一次我跟李指導開玩笑說,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你,要得罪你了這輩子都緩不過來。其實這是玩笑話,李指導事兒是事兒,人是人,他該批評誰就批評誰,個人感情不會帶到工作中去,原則問題上是不講情面的,反過來工作上的問題也不影響個人感情。這些年我們的關系一直處得很好,他也很關心我,前一陣兒還叫我到他家裡喝茶呢。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