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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早起趕航班,這個下午我一直在賓館裡補覺,但是香甜的睡眠被手機的鈴聲吵醒,電話是曲波打過來的。我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是5點鍾,距離他們晚上的比賽還有兩個半小時。『湯導剛纔找我談話了,我晚上可能要打首發,而且可能要打全場……我不知道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曲波在電話那邊說。我的第一反應是:『你行嗎?你的身體能夠堅持住全場嗎?』曲波則無奈地說:『湯導對我這麼信任,我怎麼能說出「不」字呢?反正我是要為他拼了。』這是一個典型的曲波答案,我只能祝他好運。
因為沒有中超的采訪證,曲波安排我與他的父母一起進場看球。7點鍾在頤中體育場的主席臺外面,我等到了曲波的父親和母親。在這之前我為了尋找主席臺整整繞著體育場走了一圈,我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體育場,但是主席臺門前稀少的人群讓我產生了懷疑。三天前的四川隊主場有了2000人的新低紀錄,但這一天顯然青島來看球的人更少。
曲波的父親明顯比去年老了一些,自從去年曲波在青島買了房子之後,他的父母就搬到這邊來專門照顧他,對於已經提前退休的兩人來講,惟一的兒子已經是他們生活的全部重心。就是在來體育場看球的時候,兩人還為曲波帶來了水果。母親還帶了下午為曲波買的發帶,那是曲波打電話特意囑咐兩人出去買的。
曲波的父親曲民布是一個老資格的球迷,一進場他就很專業地對我說:『我這幾天和曲波說了,他現在在場上不敢做動作啊,那怎麼行。你看他當年打得好的時候,就是因為敢做動作,現在可能是怕失誤,不敢做動作怎麼行啊?』我告訴他曲波可能會出場,老人的臉上馬上就露出了笑容,但隨後就開始擔心起來:『他的身體能堅持全場嗎?』
我說起了曲波的病,這勾起了老爺子的話頭:『實話和你說吧,曲波去年腳骨折的時候我都沒怎麼難過,畢竟踢球哪有不受傷的。但聽說他得了甲亢,我這心裡難受的,這個病如果治不好,他踢球的生涯就完了。他的這個病要保持好心情,說實話自從他得病之後,我在孩子面前一直都是笑臉,但背地裡我沒少掉眼淚。』說完這些話,老爺子似乎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青島隊開始出場,曲波排在倒數第二個,一旁的曲媽媽高興地喊:『你看,我們家曲波啊!』球場裡的球迷雖然不多,但都挺懂行,幾個老球迷在大聲地叫著曲波的名字。曲民布在一旁說:『曲波有人緣,我帶他回天津看病的時候,大夫都認得他,當時還說呢,怪不得總看不見曲波踢球。他的那些病友和他處得也非常好。曲波這孩子仁義啊,我們家親戚誰買房他二話不說都給拿錢。他有病的時候我就想,孩子你平時對人家這麼好,如果你真的踢不了球了,掙不到錢了,誰又能來管你呢?』
曲波在比賽場上打得並不好,打前鋒的他幾乎拿不到什麼球。第30分鍾,姜寧站到了場邊,曲波的父親馬上說:『看來是要換曲波了。』果然舉起的牌子上寫的是換11號。懂球的曲民布沒有太多的失望:『曲波挺長時間不打前鋒了,這場上去好像有點找不到感覺。』母親關心的則是兒子,看到曲波坐在替補席上一動不動,她擔心地說:『這孩子是不是又在那兒自己生悶氣呢?他這病就怕生氣啊。』
這場比賽青島隊又一次在最後一分鍾丟了球,到手的一分又沒有了。這個結局的最直接後果是,當天晚上曲波回不了家了,老兩口張羅著找俱樂部的工作人員把水果給曲波帶到屋裡去。母親則在叮囑我:『一會兒和曲波通電話時多開導開導他,別讓他一個人生悶氣。』
中國球隊的向來慣例是在輸球之後取消一切放假活動,更何況是在主場輸掉了一場最不該輸的比賽。我已經放棄了在這一晚見到曲波的打算,反正已經看到了他的比賽,實現了我的諾言。但曲波的父親還沒有把我送到酒店,曲波的電話卻打進來了:『你到我們俱樂部這邊來吧,我肯定是出不去了,但總得見你一面。』
半個小時之後,曲波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而不遠的大堂裡,壓力重重的主教練湯樂普正在和俱樂部的兩名官員在交談。曲波開玩笑地說:『這一下子,半個月的月供沒有了。』他指的是他在青島的那座房子,每個月他要交納高額的月供。在連續受傷之後,曲波自己的經濟壓力也開始大了起來,為了省錢他甚至給自己在青島買了一個小靈通。父母擔心曲波還在生氣,曲波則說:『沒事,我一點都沒事,地太軟了,我真的跑不動了,湯導把我換下來太正常了。』停了停他說:『湯導剛告訴我打首發時,我的感覺就和2001年十強賽老米讓我對卡塔爾時打首發一樣,你說怪不怪?』
母親仍然在關心曲波的身體,她問道:『給你帶的牛肉吃了嗎?』曲波老實地回答:『一會兒上去就吃。』甲亢病人的飲食比較特殊,曲波得的又是多碘型的甲亢,平時球隊裡面做菜用的又是碘鹽,為了保證曲波病情恢復,他的父母每天堅持給曲波往隊裡送飯。我在醫學院讀博士的老婆給曲波寫了一份甲亢病人的食譜,認真的曲波在最初的時候每頓飯都不忘打個電話過來,詢問哪些東西能吃,哪些不能吃。
現在我覺得有必要談一談曲波的病情了,如果不是碰巧我的家人學醫,如果不是碰巧曲波得了這個病,那麼我可能對甲亢這個病也將一直停留在『大脖子病』這樣膚淺的認識上。太多的人對這種病一無所知,包括曲波。他有些後悔地對我說:『其實去年在英國布萊克本治傷的時候,我錯過了一次好機會。當時他們的隊醫為我體檢之後,就說了兩點。一是我的膝蓋骨頭和內德維德是一樣的,是三塊;第二就是我在40歲之後可能會得甲亢。當時我和我的經紀人高琪對甲亢是什麼都不太清楚,如果了解多一點可能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了。』
在這裡我要班門弄斧地談一下甲亢,但我承認所有的知識都是從我的老婆那裡現學現賣的。甲亢是甲狀腺機能亢進癥的簡稱,系指由多種原因導致甲狀腺功能增強,分泌甲狀腺激素(TH)過多,造成機體的神經、循環及消化等系統興奮性增高和代謝亢進為主要表現的臨床綜合征。為常見的內分泌疾病。
而甲亢病人最為忌諱的是運動,甲亢本身已處於交感過度興奮的狀態,而運動會更加劇,很不利於病情的控制,因此造成心髒的過度負擔,易並發甲亢心,導致心律失常及心衰。但就在曲波已經得了甲亢之後,他仍然參加了國奧隊在毛家灣的魔鬼式集訓,參加了在西班牙的地獄拉練。從醫學角度講,當時他這樣的大運動量訓練是非常危險的,我們只能在事後再來慶幸當時在曲波身上沒有更壞的事情發生。
曲波要感謝湯樂普,是他在曲波回到青島隊之後發現他不太對勁,讓他去醫院檢查,然後纔有了甲亢的確診,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在復出後的第二場比賽裡曲波對於湯導讓他首發的決定無法拒絕。在聽說得了甲亢這個病之後,曲波的父母為了寬慰他曾經說:『孩子,不行咱就不踢了,你可以去下海做生意。』但曲波對我說:『從頭到尾我就沒想過我不能再回到球場,我從3歲就開始接觸足球,怎麼能一切還沒開始就這樣結束了呢?』
為了能夠重新回到球場,曲波選擇的是一種近乎賭博式的治療方式。在天津中醫院,他的主治大夫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進行保守療法,需要兩年的時間,這樣比較保險,但是足球生涯將基本結束;另外一種就是通過碘131同位素進行治療,一個月就可以恢復正常。但就是這第二種療法,副作用是極大的,這種藥對肝髒的傷害極大,患者極容易患上肝炎。而一旦得上肝炎,對於球員來說就宣布了另一項死刑。
進行這樣的治療無異於一場賭博,而賭桌上的籌碼就是曲波自己,他要賭自己的後半生仍然會和足球在一起。
曲波說:『這是我第二次在我的足球生涯時賭博,上一次的時候我賭輸了。那次是去年春天的國奧集訓,當時我的腳第一次骨折剛剛恢復。我心裡很清楚我的腳還沒有好利索,但比賽就在眼前,為了沈指我想賭一下。所以教練問我的腳有什麼問題時,我說沒有。但那一次我賭輸了,我的腳第二次骨折。不過這第二次我賭贏了。』
一個『贏』很難說盡曲波在那近兩個月的時間裡的艱辛。那一段時間裡曲波從眾人的視線裡消失了,手機停機,天津家裡的電話也被他父親拔了下來,曲波也拒絕和外界的聯系。『我就想自己躲起來靜一靜,那時候想想都可怕,大夫告訴我心情一定要好一點,每天我就在心裡對自己說:「要高興起來,要高興起來。」那時候成天臉上都帶著那種傻笑。』
直到兩個月後,曲波的各項指標檢查都正常了,他又回到了隊裡。他換了一個手機號,他又開始給各路朋友打起電話,他以為新的生活開始了。
『我可以擺脫一切,我惟一擺脫不了的就是我的夢。』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和曲波躺在各自房間的床上,一條電話線把我們聯接到一起,我們倆人都無意中把電視調到了青島二臺,裡面正演著《劉老根二》,自從有病以後喜劇成了曲波的最愛,因為那裡面有他想要的歡笑。
曲波是這樣給我說那個夢的,『每次都一樣,我站在那,面前有好多好多的人,突然沈指從人群裡走出來,他臉上的胡子好長。他走到我的面前,拍著我的肩膀說:「曲波你好了,你回來了。」』曲波告訴我這樣的夢他幾乎每隔上一段時間就要做上一遍,我對他說:『那是因為國奧和沈指給你的印象太深了。』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曲波在國奧隊的最後一段時光都談不上愉快,那段時間他已經得上了甲亢,他要經受病痛的折磨。那段時間我經常能夠在晚上接到他的電話,他睡不著覺;吃飯的時候他的手總抖,甚至最不細心的人也發現了他的這一毛病;每一次的大運動量訓練他總是堅持不下來,只跑一會兒就心慌得要命;他的飯量很大,但身體卻瘦得很快。現在看來那都是甲亢病人的正常反應,但在那段被國奧必須出線而壓迫的人都變態的日子裡,曲波的這些正常癥狀卻引起了人們不正常的聯想。
一位教練組成員曾經找到曲波談話,談話的內容竟然是問曲波:『有人說你在吸毒,這是不是真的?』曲波的回憶與我的記憶不謀而合,因為就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的一位同行也曾經對我說過同樣的傳言,但被我當場否認。
讓曲波難以釋懷的還有在西班牙的一次折返跑訓練,因為病體的反應,他只跑了兩趟就吐了一地,但當他脫下衣服時,他瘦弱的身體卻引來了大家的一陣哄笑。在他說起這段的時候,我反復對他說:『這件事對你的刺激之所以這麼強烈,還是那段你的心理比較敏感。笑你的隊友肯定是無心的,換個位置,你可能也會站在人群當中發出笑聲。』但毫無疑問的是,對於曲波本已經脆弱的神經來說,那時候的笑聲不異於一種打擊。他回憶說:『當時我回到大客車上,用毛巾蒙住了臉,淚水馬上流了下來,在以前隊裡如果我的體能排第二,是沒有人敢說第一的。』
這之後就有了後面曲波的離隊。接下來的國奧預選賽曲波只看了一場,就是第一場與韓國隊的比賽,那還是因為在青島隊裡大家一起看的。隨後他回到家裡治病,不看一切中國足球的比賽,只看每周的英超直播和自己過去的比賽錄像帶。
自從離開國奧之後,曲波沒有再和沈祥福聯絡過,他說:『我是沈指一手帶出來的,我絕不會對沈指有什麼意見,我只有一點不太理解,沈指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他應該知道我不會在那個時候不為他賣命的啊!』我能理解曲波的這種感受,那是一種被最親愛的人誤會之後的痛苦。我對他說:『也許哪一天,你能夠給沈指打上一個電話,你就不會再做那個夢了。』
對於曲波來說,更為可怕的夢魘是,甲亢是一個易復發的疾病,在目前的大運動量下,他必須定期復查,防止復發。就在我寫下這篇稿子的時候,我的老婆還囑咐我提醒曲波近階段一定要再檢查一次。
從純粹運動學的角度來講,曲波的這次復出絕對談不上完美。兩場比賽只打了兩個30分鍾,而且沒有進球,比賽的感覺也剛剛找到。就連曲波的父親都對我說:『這半年他能夠跟得上節奏就行了。』
曲波想得則更簡單:『對我來講,現在沒有未來。我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先爭取在俱樂部打上球。至於國家隊和出國踢球,那不是我現在考慮的范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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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天津人,曲波是我們的驕傲,無論你是否曾經江求送入天津隊的大門。這裏祝你身體健康。越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