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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通常的程序上說,國家隊教練組在確定大名單的過程中是缺乏連續性的,因為在7月4日的首次會議上攤開了考慮對象的大盤子後,他們本應該繼續深入下去,直到得出最後結論。但事實上,教練組並沒有在第二天的會議上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有意識地使討論的內容滑入了另一個軌道。事後有當時的與會者分析了這樣做的原因,頭一天的會議使每個人都清楚地感覺到,一旦接觸到名單確定這個核心問題時,整個用人觀與具體思路上的分歧便顯露無遺,從而使討論很難順利地進行下去。按照有關決策人的考慮,的確是希望有一個過渡會議
來理清這些思路,以便達成共識。
可這注定是一次更加火星四濺的接觸,更確切地說,這將是一次更加暴露分歧、更加引發米盧和他的一些觀點對立者們『斗爭精神』的討論。而且,雙方在某些具體問題上的執著與互不退讓甚至超出一般人可以想象的范圍,小組賽後,外界不斷質疑米盧的整體戰術思想與執教方式,現在看來,米盧身邊的人對他同樣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就像我們見慣的那種『揭短會』,中國人輕易不會當面指出別人的不是,但只要放在某種特殊的環境與氛圍中,每個人都放開了來說,往往內容便會讓聽者心驚肉跳,『甚至開始懷疑人生』。毫不誇張地說,在這次會議上,面對中方教練對自己的全面質疑,米盧所表現出來的『頑固』,幾乎可以看作是一種生存的奮爭。
教練組對米盧的『評價』
米盧與南勇的那次夜談,應該說是一個8yl特例,南勇采取的完全是一種單刀直入的方式,而國家隊的大多數會議則是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客套方式開場。這比較符合中國人的習慣,哪怕是明知道接下來要吹胡子瞪眼睛,也得先把程序給走完了再說。
7月5日上午10時,相同的地點相同的人,會議照常由領隊朱和元『揭幕』。他首先表明了這次會議的目的,『主要研究備戰計劃,先由中方教練組根據小組賽的情況,提出建議,然後由主教練通盤考慮後提出教練組的工作思路,統一教練組的認識。這樣在訓練中,保證我們的指導思想能夠相對統一,以便使訓練更有針對性和實效性,這樣纔能對打十強賽有一個根本保證。在此明確一條,我們討論過程可暢所欲言,發表自己的意見,但統一後,必須認真落實,不得在外界和隊伍中散布不同意見。本次十強賽是我們一次難得的機會,按照足協領導的要求,要少一點私念,多一分合力,把握好機會』。接著朱和元又進行了一番看起來很多餘的解釋,他說:『我們為什麼要計劃,要方案?就是中國足球太需要世界杯了,這種願望已有幾十年了,可能米盧先生體會不到,因此纔如此著急。另外中國也有世界冠軍,乒乓球、體操、田徑、女排等,都是這樣做的,所以我們沒有成績的項目,只能借鑒,也希望米盧先生幫助我們建立一套成功的經驗。』似乎沒有人會在討論計劃方案的會議之前先解釋為什麼需要計劃,我們只能認為,米盧一向認為這類會議冗長乏味,並時常流露出反感情緒,讓偏愛計劃書的足協心存顧慮,『因此纔如此著急』,朱和元這句話的原始『版本』應該是『因此纔如此不耐煩』。
馬克堅自然又成為了中方教練綜合建議的『新聞發言人』,從整個十強賽來看,這也是這位老顧問的一項重要工作,他不僅負責整理中方教練意見並提供給米盧的合適人選,也經常在具體的討論中出演米盧的對手戲,按老馬經常會說的一句話來表示,那就是『最多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了』。馬克堅提出了五點『注意事項』:一、雖然國家隊克服各種困難在小組賽上順利出線,為十強賽奠定了良好基礎,但在小組賽中也存在一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且又被誇大宣傳了,外界對於我們出線的前景不看好,包括球迷,隊內也有不同的看法,對信心有影響;二、抽簽結果是有利的,但是外界的評論也不符合實際,我們同意米盧對抽簽的基本看法;三、甲A聯賽安排過密,運動員在俱樂部的個人利益,對我們也有影響,但最主要的還是運動員的疲勞和傷病;四、小組賽中所遭遇到的輿論環境不利於隊伍參賽;五、十強賽面臨三個西亞隊,應充分考慮西亞之間聯手對付我們的可能性。
五點注意事項顯然只是老馬扔出來的一顆『煙霧彈』,然後纔慢慢進入正題:『針對這些情況的分析,我們肯定將面臨很多困難,所以要認真准備,把握出線的機會,並且充分理解主教練的足球理念和技戰術指導思想,按照足協領導的要求在業務上服從米盧的意見,團結在米盧周圍,這是正確的選擇。這樣就必須理解他的足球理念和思想,在訓練中嚴格要求自己,比賽中恪守技戰術紀律,發揮運動員的主觀能動性。但現在的問題是運動員對此理解不充分,在訓練、比賽中離主教練要求有較大差距』。如果米盧很熟悉中國人辦事作風的話,就完全應該想到,會議將就此成為米盧技戰術思想的『公決會』,而我們也將可以聽到小組賽後中方教練對米盧最真實的評價。不難想象,小組賽後的評價與十強賽後是不可能完全保持一致的。
馬克堅是這樣評價的:『我們教練組認為米盧先生的技戰術思想是先進的,與歐洲強隊的方式、方法沒什麼區別,具體如下:米盧先生強調態度決定一切,主要是指責任心、國家觀念、職業態度、訓練和比賽中的積極性、思想集中和投入、對足球和教練的正確態度;強調團隊精神,不突出個人主義;認為符合全隊需要的纔是好的,否則就不可取;不直接批評隊員缺點,以鼓勵為主,不指責隊員技戰術錯誤,保護隊員自信心;著重於技戰術原則要求,如進攻時拉開、防守時集中,這些是必須遵守的;著重技術細節,如控球、搶球、動作的快速及合理性、一腳出球、接應、二打一、逼搶、快速轉移、避免傳高球、丟球後的快速回防等,這是正確的。米盧先生強調在對抗中解決這些問題,這也是最接近比賽的一種方式,但這種方式也有局限性,如糾正時停頓過多,這就影響了大多數運動員,從原則上去要求他們是對的,但中國運動員的能力有限。』對於米盧來說,這是他應該盡快熟悉的中國人習慣的話語方式,就像我們小學班主任的評語:該生學習認真,工作積極,團結同學,熱愛勞動。但在諸如此類的大段讓家長放心的詞語後面,大多數人的評語裡還會有『但有時候上課喜歡講小話、做小動作』一類會讓家長往頭上『敲栗子』的尾巴。大篇幅的肯定加小段落的商榷,永遠是中國人在說出那些不得不說卻又欲言又止的話之前必然采取的方式。
老米與老馬之爭
但米盧絕不是一個中國人,這是一個簡單的事實,所以他同樣不會像我們一樣,面對班主任有保留的批評只有永恆不變的八字箴言:接受批評,下次改正。米盧只知道他沒有『講小話,做小動作』,他必須在小組賽後十強賽前對自己所堅持的東西做一番陳述或澄清,如果說要統一思路、統一認識的話,實際上米盧在這方面的緊迫感比中方教練們還要強烈。這種感覺甚至使他沒有考慮用一種相應的方式去回復馬克堅溫和的表達,而是直截了當地把討論引入了一種更加激烈的氣氛當中。事實證明,馬克堅同樣是一個應變能力很強的人,他一方面繼續著自己的對手戲,一方面也迅速改用了一種語氣短促卻更有力度的表達方式。他們之間接下來的這段對白,如果看成是亞洲足球與歐洲足球兩種訓練思想的對白,恐怕也並不為過。
米盧:(接馬克堅的評價)這是隊員的問題,與他們接受的教育方式有關系。足球是根據場上的情況來進行變化的,如果隊員能夠貫徹教練員技戰術思想一半就不錯了。
馬克堅:但這是實際問題。
米盧:我還是認為,我不是不尊重別人,比如說在訓練中喊停。他們認為不好,但我不知道隊員在聯賽中是如何進行的,從聯賽的內容來看,質量上的確存在問題,我不喊停,如何糾正他們的錯誤?
馬克堅:在這方面我們教練也提出了一些具體建議,主要是在整體要求下,細化局部要求,比如說你強調在進攻中拉開,但如果碰到對手回收,我們該如何做?
米盧:在實際訓練中就是如此。
馬克堅:隊員需要更具體、更細化的要求。我們就是指有些概念要更明確一點。
米盧:如果這樣的話,我就不再是國家隊的教練;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可能需要花20年時間,從小教起。這些東西隊員都應該知道,尤其是國家隊的隊員,不然簡直就不能稱之為足球。同時,我認為隊員也有進步,至少他們現在能記住了,但我沒有看到變化,所以這樣下去會很沒有意義。
馬克堅:我們應該在訓練中多練一些具體套路。
米盧:這需要練,但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整體要求。聽說他們在俱樂部訓練得不錯,可是為什麼在聯賽中沒有表現出來,而且體能情況也不佳?
馬克堅:但我認為運動員知道如何打比賽。
米盧:他們可以認為俱樂部的方式更好,但聯賽並沒有打出東西,這也是事實。如遼寧對上海的比賽,組織很差,攻守也不好,大連對北京的比賽也很差。在我看來,你的看法是對運動員的偏袒。
馬克堅:這不是偏袒,這存在著兩方面的因素,運動員需要理解教練,而教練也需要讓運動員更加明白。
米盧:這不是光要求就行。我們要求他們去做,而不是去考慮他們的要求。有的隊員有特點,但其他方面一般,我想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
實際上,這場爭論在不盡人意的小組賽後結束後便注定了遲早會來,在此之前,外界已經對米盧的技戰術思想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爭論的焦點更在於米盧的訓練方式,而訓練方式中最受質疑的部分則是『喊停』和後面將要提到的『訓練量太小』這兩個環節。有很多事實可以證明,對這兩個環節質疑的根源來自於隊員向媒體的暗示,而一些教練也站在習慣的立場上對此抱有同感,只不過到這次會議上,大家纔真正有了一次『對簿公堂』的機會。米盧顯然對此早有耳聞,不然也不會在談到喊停問題時首先聲明『我還是認為,我不是不尊重別人』,其實馬克堅的評價中在這一點上只字未提。米盧顯然認為在這樣的會議上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他甚至不惜用『沒有意義』、『偏袒』這樣激烈的字眼來表達自己的不認同。而站在教練的立場上,最急於讓米盧明白的是,他的傳經授道並沒有得到中國球員的理解,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大學教授教小學生』的老問題,老米與老馬之間這場不期而至的爭論,反而讓其他或許還羞於表達的人徹底打消了顧慮。
究竟是誰的問題?
爭論在繼續,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朱和元從馬克堅的手中接過了這根『接力棒』,也意味著爭論的內容從純粹的技戰術思想分歧,上昇到了觀念上的分歧。既然『課代表』沒有起到說服的作用,『班主任』只好自己出馬,他們之間的這番對白,似乎又給我們帶來了更深刻的感受。
朱和元:米盧先生,你來中國多久了?(顯然在老馬與老米的爭論當中,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的切入點)
米盧:15個月。
朱和元:執教中國隊15個月,隊員對你的思想仍然不甚了解,是否應該考慮到執教方式上存在問題?當然,隊員的理解能力有限也是客觀因素,也正因為如此,更需要你有一些不同的方式和方法。
米盧: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回顧一下亞洲杯和世界杯小組預賽,在這期間隊伍有沒有進步?如果有進步,就說明我的執教有作用,反之,就沒有作用。
朱和元:隊伍是有變化、有進步的,今天本不該討論這些問題,但這又是客觀存在的。我們中方教練提出建議是為了供你參考,是為了更好地協助你的工作,使你的工作更有實效性。目前,隊員水平和認識水准確實不及你所想象的那樣。
米盧:尊重隊員是比場上紀律更重要的,否則,足球就無法進行下去。比如說在小組賽中,一些替補隊員就對曲波的上場有很多不好的反應。
朱和元:這種現象是不好的,中國足球的發展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米盧:在發展的同時還應該多聽取一些別人的意見。
朱和元:所以今天教練組提供了一些建議給你,就是為了更好地備戰十強賽,使隊員對你的思想更清晰,這有利於十強賽。
米盧:你們可能太注意隊員和外界的說法,可我不這樣。這可能是我們工作方式上的差異。我還想強調的一點是,場上的調動是主教練的職責。
老實說,這段對白讓人感覺思維有些混亂,兩個人在不斷地『爭奪發球權』的過程中,時不時顯得前言不搭後語。米盧像一個太極高手,突然用曲波上場引起反應這件離題萬裡的事情,把朱和元的『矛頭』卸向一旁。而朱和元也絕非等閑之輩,在米盧剛把話題扯開的時候,又迅速接過他的話頭,明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這時候,一直在一旁保持沈默的金志揚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話:『我們可能思維方式不一樣,但現在我們想做的就是積極幫助主教練工作。』像每一次的討論會一樣,『舌戰群儒』的米盧總是越說越來精神,越說斗志越旺盛,他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隊員首先應該按照主教練的要求去做,全力完成教練要求。這方面他們已經有所進步,仍然存在的問題只能說明與他們的個人能力有關系。首先,足球是一個整體,應本著享受的態度。對於隊員來說,最重要的是在訓練中百分之百地按照主教練的要求積極投入,全力、快速地去完成。比如說有些隊員反映訓練量不夠,我認為更大的原因是他們未盡全力去完成教練要求。』
馬克堅閑了一陣,這時又重新加入了『戰團』:『隊員與你的要求有距離,可能是在俱樂部養成的習慣,但這恰恰是需要我們去做的工作。』米盧這時已是『水潑不進,針插不進』,不假思索地回答馬克堅:『這不是我的問題,這是他們的態度問題。隊員在國家隊就應該適應國家隊的訓練方式。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作為國家隊運動員一直沒有國家隊應有的精神面貌,這本身就是一個問題。』馬克堅不甘示弱,執著地與米盧進行爭論:『訓練是與個人能力有關系,但要想辦法改進。國家隊是短期集訓,應有其特點,在針對性和人員搭配上應該有適當的調整。如現在的前衛線,在能力上只有李鐵能達到,有的人就要早一些換,因為不能適應打法的要求。』
米盧:『如何換?』
馬克堅:『先讓有能力的人去做,再提出換人。』
米盧:『我先看,再看是否有條件這樣做,我也希望選最好的運動員。』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討論備戰計劃的會議,竟然完全變成了一場關於『誰來為訓練負責』的爭論,而且所有當事人在這個問題上都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實際上,這不是一個能輕易得到答案的問題。換一個角度說,究竟是中方教練試圖用習慣來改變米盧,還是米盧骨子裡看不起中國足球,根本不願接受中國足球的任何一點建議,這同樣很難用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作出客觀的評價。由於篇幅的限制,這期文章並沒有寫完這一天的會議,而會議的最後一個議題,關於對孫繼海等球員的評價上,雙方繼續著你來我往的爭執,當然也如前面的內容一樣依然沒有得出結論。事後想來,也許我們只有一點最值得欣慰,那麼多『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畢竟在十強賽上,達成了高度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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