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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僅在中國田協注冊可查的路跑賽事數量就達到50場,其中包括26場馬拉松,10場半程馬拉松、2場超級馬拉松以及12場十公裡與趣味賽(數據截止至中國田協2014年10月份發布)。從歷史最長久的北京馬拉松、人數最多的廈門馬拉松,再到服務最完善的上海馬拉松,以及種種崛起的二線城市比賽,馬拉松在中國遍地開花,成了高端、時尚、流行的代名詞。甚至有人將馬拉松愛好者戲稱為『任性的黑惡勢力』,這種病毒般的跑步熱,正以一種非理性傳銷態勢席卷整個中國社會。
陶紹明(資料圖)
陶紹明,前中國國家隊長跑教練、如今的中國頭號馬拉松經紀人——在中國當下的馬拉松熱潮中,把它做成了一筆成功的黑色生意。依靠旗下『圈養』的80名非洲運動員,他壟斷了不少馬拉松賽事的前三名,甚至可以操控北京馬拉松這樣王牌賽事的賽會紀錄改寫與否,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背後的獎金鏈……
馬拉松這項源自於古希臘,最古的老運動,在其頂端的生態系統中,職業化程度之高,游戲規則之完善,是那些『門外漢』一般的中國普通跑者們絕對無法想象的。神聖的42公裡又195米,也不過是一門生意而已……
中美馬拉松現狀對比
黑色生意,揭秘馬拉松頂端生態鏈
與美國相比,如今看來熱火朝天的中國路跑產業只能算是剛剛起步。
據不完全統計,中國目前全年路跑賽事總量尚不足百場(涵蓋注冊和非注冊)。但在美國,僅僅是在國際田聯和美國田徑協會報備的馬拉松正式比賽,一年就高達900多場,如果加上那些半程或10公裡等其他距離的跑步賽事,一年將近兩萬場。平均每天都有2場以上的馬拉松正式比賽在美國國內同時開跑,還有50多場其他大大小小的業餘比賽也在同時進行。
『上個世紀90年代末,中國隊受邀去美國參加跑步比賽。我們從舊金山開始一路向東直到丹佛,每個周末都有一場10公裡正式比賽,機票食宿都由賽會負責,不僅給出場費,比好了還有獎金——這對當時剛剛走出國門參加商業比賽的我們來說很不可思議。』前中國國家隊長跑教練、如今的中國頭號馬拉松經紀人陶紹明說,『那時,國內工資頂多一千來塊的樣子;但在美國,獎金就是一沓鈔票,這種刺激是驚人的。而那時,非洲的跑步高手已經開始學會怎麼從中賺錢了。』陶紹明,前中國國家隊長跑教練、如今的中國頭號馬拉松經紀人。
職業高手瞄准擁有高額獎金的頂級馬拉松賽事,而次級選手就在每個周末轉戰美國各地搶奪各種10公裡聯賽的獎金。一場10公裡商業賽,冠軍獎金可達上萬美甚至數萬美元,一個萬米高手跑上幾場就十幾萬到手。而在當時的美國,這樣的10公裡聯盟並非少數,喂飽職業選手確實有著肥沃的土壤。
事實上,在歐美國家,馬拉松及路跑賽事的商業吸引力甚至超過了奧運會和世錦賽,其杠杆正是可觀的獎金數目和種類繁多的獎勵辦法。陶紹明說:『正常情況下,一個高水平運動員一年最合適的全馬次數是兩到三場,最多不能超過四場,不然很難保證成績,跑再多也是在後面掃掃馬路,沒有任何意義。』
經紀人們根據運動員的情況與各大商業馬拉松進行談判。『商業馬拉松除了用高額的冠軍獎金來吸引頂尖高手,可觀的出場費也是刺激手段之一。』陶紹明介紹說,出場費跟完賽成績掛鉤,如果成績達不到合同標准,會按比例打折。這就需要選手對自己的競技狀態進行調整和規劃,經紀人則幫助運動員向賽事組委會爭取最低的『達標』成績,以保證他們能賺取比例更高的出場費。
與中國運動員以奧運會、世錦賽、亞運會等為目標賽事不同,職業馬拉松選手會在全年比賽中進行權衡,挑選一到兩場性價比最高的賽事作為目標,整年的訓練和比賽計劃都將圍繞這一兩場比賽來進行。這些比賽往往獎金豐厚、曝光度極高,完全不亞於奧運會或世錦賽,且問鼎奪取獎金的幾率比四年一次的奧運會、兩年一屆的世錦賽大得多。有些運動員整個職業生涯都無緣奧運會,但完全不耽誤他在馬拉松的世界裡養肥自己甚至全家。
當然,由於商業賽事多如牛毛,一些短距離的路跑比賽可以作為他們的獎金補充來源,此外,還能靠充當『兔子』(領跑者)和各種各樣商業贊助合同贏取補貼。
一個優秀的職業跑步運動員,全年的收入可以達到20萬美金,而最頂尖的運動員年收入甚至可以達到100萬美金以上,只不過這樣的塔尖選手全世界不超過五六個人。
全世界的馬拉松獎金都被非洲黑人領走了,奧運會和世錦賽也基本是他們的舞臺。中國長跑遠離奧運舞臺已有些年頭了,面對蓬勃發展的馬拉松熱潮,有人不免要問:中國馬拉松選手何時登上奧運領獎臺?
放到職業跑馬圈裡,以上完全是一個偽命題,在專業人士眼中,黃種人乃至白種人跑職業馬拉松,只能是撿非洲黑人運動員剩下的。
『從馬拉松項目的特點來看,他們(非洲選手)的身體條件比其他人種要好太多!』在陶紹明看來,非洲黑人的體脂比例、大腿小腿的長度比,血液中血紅蛋白的含量以及線粒體的數量和性能都比其他人種要優越,『血紅蛋白的含量,中國男性為12-15g/L,而非洲黑人都在18左右,其血液的攜氧能力高出我們許多。』
十年前,一些白人選手,如著名的媽媽級名將拉德克裡夫等還能與黑人選手叫叫板,如今隨著非洲『資源』的大量開發,長跑領域幾乎已沒有其他人種的生存機會。
馬拉松名將拉德克裡夫。
在馬拉松經紀領域裡,陶紹明雖是國內先驅,但在世界舞臺他仍是個後來者。在國際田聯注冊的經紀人中,幾個精英分子幾乎壟斷了整個馬拉松頂端生態鏈,意大利醫生羅薩就是其中一個。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羅薩來到肯尼亞以『圈養』的方式收納了一批極具長跑天賦的黑人,到歐洲為其聘請專業教練,加上自己所具備的人體生物知識,羅薩把他們打造成了一群在全世界搶奪馬拉松獎金的機器。
『那時我們去肯尼亞看他們訓練,對我們的理念是顛覆性的。』陶紹明這樣說。這個基於生化醫學理論的訓練體系,細化到將每一分鍾運動員的心率、乳酸指標都能計算出來並進行精確控制。除此之外,他們訓練的環境至少在海拔1800米以上的高原,一般生活在平地上的人,到海拔2400米時連走路都會呼吸困難,但他們一堂訓練課可以從海拔1800米一直跑到2700米。這一系列訓練理念和手段顛覆了當時中國體育人所崇尚的『三從一大』的觀念,科學計劃、高原訓練也從那之後被引進到中國。全世界的馬拉松獎金都被黑人領走了,在中國也不例外,有不少黑人運動員常年輾轉中國各地參賽,依靠中國近年來井噴的馬拉松熱潮賺得盆滿缽滿。
在肯尼亞,跑步成為一條快速脫貧致富的道路。就像中國的打工潮一樣,第一批靠跑步致富的選手帶上自己的兄弟家人、表裡表親,統統進入到這些由歐洲經紀人打造的訓練基地,這些身藏可怕跑步基因的『原材料』,一個接一個被送上馬拉松職業選手的流水生產線,源源不斷地向全世界商業馬拉松賽事輸出人纔,一條創造巨大經濟價值的生產鏈條由此產生。
『現在,羅薩已經是肯尼亞的大人物,是肯尼亞總統的座上賓。』而類似的經紀人不僅僅只有羅薩一個,他們在埃塞俄比亞、尼日利亞等其他非洲國家有著相類似的『生產線』。
在眾多的馬拉松冠軍生產線裡,陶紹明在肯尼亞的『TAO』訓練營也是其中之一,他的存在也向國人揭秘了國際經紀人在職業馬拉松領域中舉足輕重的作用。
『2013年北京馬拉松,前三名選手的完賽成績全部突破由日本人兒玉泰介保持了27年的北馬賽會紀錄(1986年創造的2小時7分35秒)。』陶紹明說,這不是一個偶然發生的傳奇故事,而是一起由組委會和經紀人『密謀』策劃的新聞事件。2014年的北京馬拉松因為嚴重的霧霾成為一個社會話題。
作為中國歷史最悠久的馬拉松賽事,同時也是全球國際田聯八大錦標賽之一,北京馬拉松賽的地位毋庸置疑,但隨著中國各地馬拉松的崛起,尤以同為金標賽事的廈門馬拉松為例,大到大牌選手的邀請,小到賽事組織和服務水平,各方面都形成了競爭。2013年,為了突破塵封了27年的北馬紀錄,北馬組委會有關人員在賽季初即向陶紹明尋求解決辦法,作為中國唯一在國家隊視野裡的教練及經紀人,陶紹明當仁不讓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實際上,高水平教練甚至經紀人對自己運動員的成績是可以做到精確預測的。』陶紹明很清楚,在整個馬拉松精英圈裡有哪些人具備破紀錄的水平,他早早地找到了這些選手的經紀人表明了合作的意向,『我和他們接觸,讓他們把運動員帶來北馬,把破北馬紀錄作為共同的目標去安排各自運動員的訓練計劃。』
誰也不是傻子,破紀錄是一項向人體極限的挑戰,提高速度必須掌握好體能分配,加速的同時也要冒著體能不支的風險。為此陶紹明做出了犧牲自己運動員的決定,在最後階段他指揮自己的選手帶頭拉速度,帶領著第一集團和北馬紀錄線競速——最終,是當年的北馬前三名(沃爾德格貝裡爾2小時7分16秒,基普耶戈2小時7分19秒,基普庫加特2小時7分20秒)的成績都突破了之前的賽會紀錄,組委會以及所有參與事件的國際經紀人都得到了各自最滿意的結果。
然而,盡管陶紹明的運動員最終無緣前三,但犧牲了一小部分利益,卻為他贏得了圈內人士的極好評價,也為他在中國馬拉松賽事圈內邁出了紮實的一步。這種多贏的模式在全世界的馬拉松賽事中極為普遍,在商業化、市場化環境下,合作互利維持著職業馬拉松生態系統的平衡,而經紀人則處於這條生物鏈頂端。
與中國的體育制度不同,大多數跑步運動員不屬於協會與教練員管轄,真正管理運動員的是經紀人。經紀人是職業賽事的選手供應商,而運動員也依靠經紀人來安排比賽,經紀人是串聯起職業比賽的關鍵鏈條,因此在職業體育圈內,沒有經紀人的運動員很難生存。兩屆廣州馬拉松亞軍切裡莫就是陶紹明旗下的運動員。
以拿到兩屆廣州馬拉松亞軍的切裡莫(2012年和2013年)為例,他是陶紹明旗下的簽約運動員,有一段時間不服從管理,陶紹明將其放回肯尼亞國內,不與其聯系、不安排比賽,整整半年時間沒有一家賽事公司邀請切裡莫出外參賽,他沒有一分錢收入,後來不得不低頭再度找到陶紹明。
『當時我也很大方,他提出要帶著他的表弟入行,他表弟實力其實很差,但我為了對與他繼續合作表示歡迎,用自己的資源為他表弟爭取到了幾場比賽做「兔子」的資格,他的表弟也因此賺了不少錢。』切裡莫也最終服從了陶紹明的訓練和管理。
現在,陶紹明旗下有大約80名非洲黑人運動員,這在職業馬拉松圈子裡只是很小一部分。不少經紀大腕在歐洲都有自己的訓練基地,圈養著幾百名非洲長跑運動員,以肯尼亞和埃塞俄比亞人居多,但肯尼亞勢力更強,以單兵作戰為主。在經濟落後、以農耕為主的肯尼亞,一個長跑運動員可以養活一家人。在剛剛結束的廣州馬拉松中獲得女子組冠軍的艾格尼絲·傑魯圖·巴索希奧(2小時31分16秒)便來自肯尼亞,盡管沒有跑進規定的達標成績,無法獲得高達4萬美金的全額獎,但2萬8千美金的冠軍獎金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中國目前的馬拉松正式比賽,冠亞季獎金一般是4萬、2萬、1萬美元,男女同酬。但冠軍的4萬美元是有成績要求的,達不到一定的成績要求(如男子可能要求進入2小時10分以內),是要打折扣的,比如廣州馬拉松,巴索希奧沒達到要求就只有7折了。
巴索希奧明確表示,自己將拿這筆錢回老家買房子買地買牛買糧食種子,多餘的則留給家人用以補貼家用——不難看出,在肯尼亞,長跑人纔蜂擁而出也是有其特殊背景的。
而埃塞俄比亞則與中國的情況有些相像,有協會管理,有國家隊組織,因此在奧運賽場上,有國家力量的埃塞俄比亞隊更為強勢,也更容易造就格布雷西拉希耶和貝克勒那樣的民族英雄。加上經濟條件相對優越,真正的全職選手反而並不多見。
廣州馬拉松男子組亞軍選手丹尼爾·阿貝拉·維達約在埃塞俄比亞國內就是一名IT工程師,他的大哥蓋拉亨·阿貝拉是悉尼奧運會男子馬拉松的冠軍(兩小時10分11秒),維達約是在哥哥的帶領下纔開始的馬拉松道路,因此跑步只是他的愛好。
而被譽為中長跑之王的埃塞俄比亞名將貝克勒,也是因為崇拜偶像格布雷西拉希耶纔走上長跑之路,如今他已在埃塞俄比亞國內創建了屬於自己的頂級連鎖酒店王國,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
馬家軍以及邢慧娜、孫英傑之後,中國的馬拉松已經再難形成集團優勢,在奧運會和世錦賽舞臺上也完全失去了競爭能力,能在世錦賽上報得上名的頂多只有5個人,實力也僅僅達到前30名水平,發展職業化道路已經到了合適時機。
事實上,中國並不缺少人纔,在許多職業經紀人眼中,阻礙中國職業馬拉松發展的不是天賦和人種,更多的在於難以打破的全運會制度。
中國女子中長跑隊在今年初聘請了69歲的長跑名教頭意大利人卡洛瓦,而這個意大利老頭不止一次質疑過國內錦標賽為全運會積分的制度,在他看來,這些錦標賽打亂了他為運動員制定的全年訓練計劃,『該放的比賽非要要求成績,到了要抓成績的時候卻跑不出來。』這成了制約卡洛瓦教練掌握控制運動員訓練的最大障礙。
同時也因為積分任務,很多運動員無力再去參加更多國際比賽,不僅失去了與高水平運動員同場競技和交流的機會,而運動員個人也無法從國外商業賽事中獲得額外的獎金和出場費。僅僅依靠地方隊工資、國家隊補貼和成績獎金,對於以長跑為職業的運動員來說是不夠的,至少與外國職業選手相比落差巨大,也不可能成為運動員永不衰竭的動力。
如果能夠擺脫全運會積分的制約,向職業化道路發展,在商業賽事中摸爬滾打,中國中長跑隊伍裡也許也能走出個把『李娜』式的運動員,在非洲黑人壟斷的馬拉松世界裡,在職業馬拉松頂端的生態系統裡爭取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