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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家
松林間伸出一條幽徑,草兒茂密,難以通行。
我倆交換一個眼色,又把姿勢和地點變更。
——帕斯捷爾納克
1990年代,戴帽子的球評家和長鬍須的教練,異口同聲地指出:意大利足球是防守反擊的代名詞,象徵着功利。這似乎源自保羅·羅西的1982,並在之後的若干年,被害怕犯錯的教練和顢頇的口誅筆伐無限發揚光大。直到馬爾蒂尼脫下藍衫後,一葉障目的藍色瞳孔和傲慢的口輪匝肌才吃驚地發現:文藝復興的典籍裏,竟然藏有一切的夢想和企及夢想的階梯。於是,深諳防反要領的裏皮做出了第一次改變,而繼承者普蘭德利天性中的冒險精神,似乎可以測量出若干光年外星團的心率,只要他的決心足夠堅定和滾燙。
意英大戰的上半場,無疑是開賽以來技術含量和藝術水準最高的四十五分鐘,與新泡的咖啡香氣達成了幸福的共謀。那時,身披白衣的三個黑人小夥的純青爐火,如厲劍,鋒芒畢露,無處不在,酣暢淋漓。老辣的基耶里尼顯然低估了利物浦邊鋒的天分和革命意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鎮守左半場的他和帕萊塔好像一對醉泥的酒鬼,一次次不合時宜的跑位,一次次莫名其妙的觸球,一次次不知所措的倒地,飽嘗了手忙腳亂的恥辱。幸好八年前洋相百出的巴爾扎利和頂替布馮的巴黎門將有着衛生模範的光榮,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幫助他們有驚無險地渡過危機。更幸好,英國紳士遠射的準星尚欠運氣的眷顧,使肩扛鋼筋混凝土之名的繼承者們纔不致犯下審美或道德上的錯誤。
但一隅的迷失尚不能改變整個戰局的力量,問題的核心在於傑拉德和皮爾洛鮮明的對比。同樣是三朝元老,前者在度過開場的興奮後,便陷入力不從心的泥淖,身體和意志同時遠離旗手的要領,獅子的爪牙恍惚了目標,少年英雄的進攻形如散沙,事倍功半的努力換來了集體抽筋,死亡無疑在巴神兇猛的頭槌之前便已註定。
地中海藍的21號,則顯然用細瑣的歲月兌換了玫瑰、月亮和汗牛充棟的書籍。這位蓄滿鬚髮的中年人,懷揣着羅伯特·巴喬的一招一式和哲學,並深得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們的要領,舉手投足都是呼風喚雨。在他精確制導的計算之下,藍衣人舉重若輕地解開了微積分、相對論,甚或哥德巴赫的難題。全場602腳傳遞,超過90%的成功率,數據計算出藍衣軍團中場非凡的控制力。擺脫了禮數、困惑和說教後,米蘭、都靈、佛羅倫薩和羅馬,這些來自中世紀的天生審美師,在綠茵場上不再是迷宮,或主義,或形容語。35歲的大師在馬爾基西奧進球前那銷魂的一讓,以及終場前誤差僅一釐米的電梯任意球,都註定將成爲意迷長久難忘的集體記憶。至於2:1這樣恰到好處的勝利,不過是足球在文藝復興路上邁出的又一個堅實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