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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又一片戰場背後,
新的戰場飛翔,像三角形的白鶴,
消息也像新生的光塵般飛翔,
因擺脫昨天的格鬥而明亮。
——曼傑斯塔姆
情節的預設堪比劣質武俠小說:四年前,兩大絕世高手華山論劍,勝利者睥睨同儕,笑傲江湖;失敗者臥薪嚐膽,秣馬厲兵,期待東山再起……終於狹路重逢,沒有選擇,沒有退路,沒有一個決心比另一個決心更加熾熱,也沒有一個招式比另一個招式更加適合。無中生有的點球,神來之筆的衝頂,在亞馬孫亙古未變的大雨來臨之前,精巧和鏗鏘彙集成了一個安詳的形象。我看到了內秀而遙遠的克魯伊夫,正以此下酒。
那隱喻的雨打翻了國王的酒杯,也刷新了天國和地獄之路,讓原本廉價的劇本忽然間價值連城:一個刀光劍影的黃昏,簡短而漫長的第二個四十五分鐘,鬥牛英雄並未衰老的肉體在可悲的顫抖。怒濤萬丈的深淵飛騰出憤怒與幻覺,一次又一次拍打着好望角岸邊嶄新如昨的大理石豐碑。卡西、拉莫斯、哈維、小白……也許自信並未從你們的臉上消退,但你們發現了自己的怯懦,於是不得不吃下刻骨銘心的苦味蛇羹。
沒有疑問,這是一場關於范佩西和羅本的勝利,勝利者以復仇爲名,再沒有什麼不完美,再沒有什麼可遺憾,平地驚雷,高山流水,最高級的密碼,最神奇的魔術,顛覆了所有的習慣和猜想。憂傷了四年的腳趾終於如釋重負,爬滿皺紋的額頭不再沉思。彩虹在通往理想的河流上爲荷蘭人彎下了腰,大西洋上善解人意的晚風,在不同尋常的今夜,只會捎來鬱金香濃郁的芬芳。
兩位梅開二度巨星的身後,是一班年輕而陌生的隊友,因爲年輕和陌生,讓我不可阻擋地想起了範加爾麾下的另一支青年近衛軍。十九個春秋磨損過的記憶,被鮮活的現實徹底喚醒:那時刺倒紅黑巨人的少年劍客,利刃歸鞘之後已悄然成爲主帥身邊的智囊,指揮若定;當年後防線老而彌堅的定海神針布林德,今天奉獻出了他光榮的兒子和扭轉乾坤的錦囊妙計。哦,同樣激情燃燒的年華,帶着古老的血統,勝利的基因,營養豐富的決心,再一次交代出奇蹟般的平穩與安靜,而絕非想象中未知的興奮或抑鬱。原本空虛的四年光陰,也因此變得無比珍貴、豐腴。
同樣的四年光陰,又一次讓衛冕冠軍淪落(如2002年的法國,1986年、2010年的意大利),令不可置疑的尊嚴一朝夢醒。1:5的比分是一個可怕的象徵,不留餘地地形容着足球的詭譎與神祕,以及人生的荒誕,命運的無情。風車飛轉的齒輪,塞萬提斯語言的註釋,還有加泰羅尼亞教父徹夜難眠卻空無一字的表達,都註定將延續到下一個四年的輪迴。只是,被穆里尼奧解密之後的巴薩,一脈相承,“習慣堅持,永不改變”的哈維和西班牙,四年一覺的榮光和虛無,突如其來的命懸一線,究竟該如何去化解?
答案也許在博斯克的一念之間,也許在更黑的黑夜。但我希望這個黑夜永不來臨。
(麥家: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編劇,被譽爲“中國特情文學之父”、“諜戰小說之王”。現任浙江省作協主席。代表作品:《解密》《暗算》《風聲》《風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