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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雷斯教我合理免稅
這個在新天地曬太陽的下午,陷入回憶的謝暉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時間要回到上世紀90年代,他此刻所坐的地方彼時還是老舊的石庫門民居。也許有一個相似的初冬下午,陽光也像這一刻斜照在他身上一樣照着一個在家門口結絨線的老太。那些他如今常去的時髦場所當時一概沒有,他和隊友們想泡個吧還得從江灣打車去虹橋。
“那時候我晚上經常和佩雷斯一起出去,我們最常去的地方是卡薩布蘭科。沒聽到過吧?你們現在的年輕人肯定沒聽說過那裏。在虹橋開發區裏,我們那時候是很時髦的地方。佩雷斯家裏有一個酒窖,裏面放着500瓶紅酒。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慢慢地教給我這方面的知識。那個時候我對葡萄酒是一竅不通的,所以他說的話給我產生的衝擊很大。可以說,我對於葡萄酒的知識都是佩雷斯啓蒙的。正是因爲他的存在,我很早就知道拉菲了,很早。還有帕圖,到現在都沒有什麼人知道帕圖的吧?他們頂多只知道拉菲。”
雖然謝暉和佩雷斯的年齡相差最大,但兩人之間卻最談得來。而法國人教給他的,遠不止葡萄酒的知識。“除了葡萄酒,我們也常常聊人生,他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奮鬥史。他告訴我自己怎麼從一個小球會去到了巴黎聖日耳曼,後來又爲什麼從PSG轉到了摩納哥。猜猜看,爲什麼?”他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因爲稅收問題,摩納哥是免稅的。要知道,這些東西在他和我說的那個年代我根本沒有接觸到過,但是後來隨着職業生涯的發展,我確實都接觸到了。比如我後來去了德國,就碰到了交稅的問題。我立刻想起來他告訴過我,應該怎麼去理解稅收,怎麼去合理地免稅。我後來回想起來,他當時就是以一個三十幾歲老球員對一個二十出頭什麼世面都沒見過的小球員這種心態來教我的。”
問題來了,“你那時候恐怕連什麼是稅都不甚了了,爲什麼會對他說的這些感興趣呢?”“我覺得我以後會碰到的,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後來發生的一切也確實證明我做到了。”
半年走出處子秀噩夢
或許在法國前國腳佩雷斯的眼裏,那時的謝暉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但其實在法國人到來的前一年,他已經是甲A聯賽的冠軍了。申花95年獲得聯賽冠軍,是一件全城轟動的大事。也讓謝暉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成了一個走在大街上被人側目的當紅球星。
“奪冠來得像做夢一樣,從年初自己還什麼都不是,連上場不上場、是否會被排進大名單都不知道,到最後變成主力,連續不斷地進球,拿到聯賽的冠軍,就是美夢成真。真的,95年我就是一炮走紅。”一炮而紅的感覺怎麼樣?他乾脆利落地回答,“很好,非常好,我很適應這樣的改變。進入申花隊以後,沒想到足球會一下子變得這麼紅火,我們以前踢球沒有這種氛圍的。”
他在最初的時候也真的有過彷徨,說到這個,就不得不提那次非常著名的“10分鐘事件”。“我第一次代表申花出場是94年,我被換上又換下了。那場比賽對八一,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出場是個nightmare(噩夢)。踢只踢了10分鐘,但是卻足足用了半年才走出來。真的睡不着覺啊,每個晚上躺在牀上都會想,覺得我是不是真的不行,足球也許不適合我。我不覺得自己當時的表現有什麼問題,他們說我失常,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個失常法,我連球都沒碰到幾次。”度過了最初階段的自我懷疑後,他暗暗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回來,一定要證明他們是錯的。”19年以後的今天,謝暉說,“這個‘他們’是一種泛指,不是單指一個徐根寶。其實一個人的生命意義不就在於此嗎?一切的發奮圖強都是爲了證明,別人是錯的。”
他的第二次上場是三個月以後,這一次他同樣獲得了10分鐘的機會。“這場比賽我們1比5輸給北京,最後10分鐘換我上去。我當時就像匹野馬一樣,國奧隊主帥拉德看了我的表現,說我的跑動打動了他。後來一個星期我就被召到了國奧隊,我記得拉德對我說,‘你像一團火,你的激情感染了我。’這屆國奧,我是進球最多的一個。所有的官方比賽統計數據拉出來,我兩年裏面進了30個球。拉德信任我給我機會,其實在申花,徐導沒有給我太多機會,我是踢得他換不下來。95年這時候,你怎麼換我?當然他也的確給了我機會。”
溜出宿舍被罰一萬
謝暉說,其實在93、94年的時候每個月賺78塊錢也不錯了。“平時基本沒有花銷的,回家就騎個自行車,從江灣踩到靜安寺,騎車挺開心的呀。”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在95年的時候借了錢買下人生中的第一輛車。“是一輛三菱GT3000,紅色的跑車。當時來說真的很炫,但現在想想買得過炫了。不過徐指導也沒有罵我,反正他們都知道我性格的,我也沒有去刻意地掩飾。”
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謝暉的臉上有一種並不愉快的神情,而是帶着一些憂鬱,這是他並不多見的表情。爲什麼回憶起自己和球隊巔峯時期的往事,他卻反而不快樂?“我覺得好像自己不是很合拍,和大多數的人不在一個頁面上。懂我說的意思嗎?”他把眼睛擡起來,這時候你完全明白了,他說這樣的話絕不是一種惺惺作態。很多年以後的這個下午,當他在回憶往事的時候,也連帶着重新體會了一遍當時的心情。
“我很難有朋友,一個人幾乎時刻被禁錮着,很難走到外面去,交真正的朋友。你每天必須接觸的就是球隊裏這20個人,再加教練,能交的只有女朋友。或許偶爾也可以交到一些朋友,但是是以溜出基地爲前提。我那時在復旦後面的酒吧裏認識了一個年輕的搖滾樂隊的主唱,我們後來一直保持着聯繫,前幾年還一起去看了滾石的演唱會。”他說,“雖然同在一支球隊效力,但隊員們私下沒有交情,這個倒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們被關着,因此我沒法交我應該交的朋友。只能呆在宿舍裏,自己學英語、看看電視、打打遊戲。”
雖然常常爲了沒有和自己在一個頁面上的朋友而苦悶,謝暉也並非人們想象中那樣孤僻。“還好隊裏有小范這樣的帶頭大哥,我們經常跟着他吃喝玩樂,到外面去都是他開銷的。基本上這些都是瞞着徐指導的,他還是比較傳統。”有一次他和姚俊還有小范三個人打算溜出去玩,卻被徐根寶抓了個正着,“那次慘啊,我們一個人給罰了一萬塊錢。”
用鞋盒裝七萬元獎金回家
奪冠這一年,謝暉20歲。他的隊友申思22,朱琪21,吳承瑛和他同齡,祁宏小他一歲。這五個帥氣的年輕人一時間成爲了上海無數少女心中的偶像。那時在上海的幾乎每一所中學的每一個班級裏,都至少有一個自稱見過他們在肯德基或者麥當勞裏吃東西的女生,且她或者她的朋友中必定有一個曾經被他們搭訕過。
“那時候我們是經常去麥當勞的,我喜歡和吳承瑛一起去。那個年代,去麥當勞是一件讓你覺得很炫的事情,特有勁兒,可以吃到正宗的來自美國的牛肉漢堡,還時不時有小姑娘盯着看。”不過他特地強調了一句,自己是絕對不會去搭訕球迷的。“我知道我的一些隊友這麼做過,但是我從來連想都沒想過要這麼做,因爲對於我來說,這是一種佔人便宜的行爲。我不想利用自己的球星身份,製造某種便利。”
再回到麥當勞,“我們這批人在那個時候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健康飲食這種概念的,佩雷斯就經常跟我們說,‘不要吃這種東西,快餐不好的。’但那時完全聽不進去,對於我們而言,這些剛進入中國的快餐店實在是太新鮮了。”那麼在2013年的今天,中超俱樂部對於飲食的健康應該早已建立起正確的理念?“你以爲呢?沒區別的,中國俱樂部在這方面從來不注意的。現在吃肯德基、麥當勞的球員還是一抓一把。不僅是飲食這方面,中國足球這麼多年裏是沒有進步的。”
1989年,第一家肯德基開在了外灘邊上的東風飯店裏;一年後,深圳出現了中國的首家麥當勞。這些美式快餐店在中國的落戶,也從一個側面體現了改革開放的力度。“90年代初期整個社會的變革是最大的,我們其實是在浪尖上的一代人。我在二隊的時候一個月賺78塊錢,然後到了97年一場球發了100萬獎金,我拿到了7萬塊。”謝暉那年22歲,他說自己活了這些年,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其他人怎麼把錢帶回去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捧了個鞋盒,把7萬塊錢放在裏面。好像當時除了我,也沒別人用鞋盒裝了。我特地叫了出租回家,一路就兩手捧着個鞋盒,又興奮又緊張。直到回到家才終於鬆了口氣,把鞋盒放在桌上給我媽,然後一看,手機掉了。那時候手機也很貴的,一萬塊一個。”他說那時候自己用的是一臺諾基亞,“什麼型號倒不記得了,反正是最老的那種,像塊鞋底板一樣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