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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廖旭鋼
橫渡錢塘江這個活動,在杭州已經有超過半個世紀的歷史,當然,這裏指的是大規模集中橫渡,如果算上杭州市民,普通游泳愛好者自發的橫渡活動,肯定會更長。橫渡活動的舉辦地點,也經歷了多次變動,從錢江一橋靠上游的西面位置,到中斷12年後重啓,轉移到大橋的東面,再到近幾年的市民中心旁,城市陽臺位置江面,只有一點是不曾改變的——每一次橫渡,都是從江的南岸(濱江),游到北岸市區方向。
在大多數人的觀念中,一項受歡迎的大型羣衆體育活動,肯定是越辦越盛大,越來越人性化和舒適化的。總體而言,這樣的判斷放到橫渡錢塘江活動上也沒有錯,不過,在陷入回憶的老人那裏,也並非絕對,至少,幾十年江岸的那一大片柔軟沙灘,比現在的水泥堤岸更適合游泳者下水,另外,在參與橫渡的總人數上,現在已經很熱鬧的橫渡,比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巔峯時期的橫渡,仍有着不小的差距。
1976年橫渡前,選手相互整理衣服。
發乎於情的淵源
善泳者眼裏,橫渡就是個飯後閒暇的消遣
現實情況下,進化總是和退化同時產生的。在很多歷經了歲月打磨的老人眼中,現代的資訊信息,交通通訊,生活條件……比以前有了不可想象的巨大邁進,但現代人的身體素質,運動能力,卻與過去的很多運動愛好者難以相比,已經習慣了在靜水游泳池裏嬉戲的杭州人,在水裏的野性和勇氣,呈現退化的趨勢。以橫渡錢塘江活動爲例,不少人是抱着嘗試,挑戰的心態去參與的,殊不知半個世紀前,對住在江邊的杭州人而言,橫渡也不過就是飯後閒暇的消遣。
喜歡游泳的老杭州,會在夏天的空閒時,騎着車到九溪和浙大三校區一帶,找棵長得茂密的大樹,把車往樹下一倒,脫光了衣服就開始橫渡——那個時候治安好,也不虞車子衣服會被人偷——在江上打個來回用不了多長時間,上岸穿衣服,推着車在路邊花幾分錢,買個“燒瓜”(黃金瓜大小,不甜,便宜,現在市面上已看不到)補充能量和水分,吃完騎上車,上班或是上學去。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六和塔游泳場設立並對外開放,促使了集中大規模的橫渡活動誕生,每年的橫渡活動時間不定,總在七八月間,不用發動和宣傳,參與橫渡的人數能達到數千人,多過現在。事實上,杭州歷史上的大多數橫渡,都在六和塔游泳場進行,而這個游泳場在之江路改造時關閉後,橫渡也隨之停擺。
狂熱年月的狂熱橫渡
頂峯一萬五千人,橫渡要一整天
1966年7月16日,毛澤東暢遊長江紀念日。之後,每一年的7月16日,成爲杭州橫渡活動雷打不動的舉辦時間,箇中意義不言而喻。
這裏,不得不提一下錢塘江潮水的相關訊息:錢塘潮聞名天下,卻不是隻有農曆七月十八纔有,其實,潮水每天都有兩次;每個月的月初和月中,都會有兩個潮水比較大的日子。對於橫渡者來說,在漲潮時下水是極爲兇險的,個體的力量在自然潮水中根本不值一提,因而,現在的橫渡活動,一般會選擇小潮汛時期,江水比較溫和的時段,又是雙休日時間舉辦活動。
把橫渡固定在每年公曆的同一天舉辦,問題產生了——如果那一天剛好是農曆十八前後,碰上大潮,橫渡者將非常危險。
恢復橫渡運動的發起人,自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就擔任救生員的張英傑回憶,六七十年代的許多橫渡者,是非常狂熱的,“很多人舉着‘紅寶書’下水,爲保證書不被水浸溼,他們只用一隻手划水。有幾次,遠處潮水的白線已經隱約可見,救生船上的工作人員急的不行,水裏的橫渡者卻堅決不肯上船,他們認爲自己一定可以戰勝自然,游到對岸。個別幾個,被強行拉上船後破口大罵。”記者拿到了一份六十年代橫渡活動的現場廣播稿,截取其中一段,或能映襯出當時人們的心境:
錢塘江啊,你有什麼了不起,在渡江英雄們的面前,你更顯得渺小無能……
在那時的杭州,橫渡活動是極爲盛大的,加上準備和善後,有一週的跨度,被稱爲“橫渡周”。在橫渡正式開始前,幾個國營大廠會組織團隊到六和塔下,進行試渡;全市的體育、教育、交通、公安等各部門,以及民兵、駐防部隊等,都會派遣力量,加入橫渡活動的主辦;從各方面抽調的幾十艘漁船、拖船,會提早一天匯攏在六和塔下,船工們忙碌一夜,以確保橫渡各方面能順利進行。
達到頂點的橫渡活動,從視覺上看,會比現在震撼得多。一萬多名橫渡者精赤着身子,等待兩艘拖船,各拽着10艘運沙貨船,將他們載到江對岸的起點,每運載一趟就是1200人,要運十幾趟;部隊和民兵,會戴盔背槍,進行武裝泅渡——他們即便到了江裏,也能排成整齊方陣,齊刷刷划水前進。
停擺十二年,老杭州們想它了
苦心兩年,橫渡差點搞不起來
時代在變,人心也在變。在經歷了1976年的頂峯之後,參與橫渡活動的人數開始逐年下滑——大家都開始忙着“下海”,倒是對下江沒啥興趣了。1994年,狹小的之江路開始大規模改造,江岸的平緩沙灘被水泥和石堆代替,六和塔游泳場關閉,橫渡停擺。
張英傑回憶,他在十年後興起恢復橫渡的念頭有些偶然,而且與杭報有點關係。某一天,張英傑去杭報樓上的游泳館運動,換衣服的時候,他身邊的兩個老杭州正在進行一場闊別多年後的攀談,其中一個說,上回看到你,還是在橫渡活動的拖船上,這一晃十多年了啊,另一個說,是啊,好懷念那個時候,這麼多人一起游泳的機會怕是不會再有了。於是,張英傑知道,和他一樣對橫渡有着深切感情的,不止他一個。
之後,張英傑開始奔走,倡議恢復橫渡,而過程並非順利。要不要再搞橫渡,給當時的市體育局和市體育總會出了個難題,內部分歧很大,有人說這個點子很好,可以辦,也有人說太不安全,投入大,得不償失。
張英傑知道,即便能恢復橫渡,頭一年也不會得到官方在資金上的太多支持。當時,有一家在下沙建樓盤的房地產公司,對橫渡活動很感興趣,準備拿二十多萬元出來冠名,結果,後來因爲體育局最終否決了提議,不了了之。
2006年,張英傑再度提請恢復橫渡,市體育局的態度,是對建議原則上表示讚許,但市體育局和市體育總會,不會以主辦方身份支持活動。張英傑不死心,搞了個“曲線救國”,先獲得西博會方面的認可,將橫渡納入西博會項目,後搞到了港航局的許可文件,再邀請支持橫渡的幾位市領導,出任橫渡活動的榮譽職位,最後請媒體幫忙,整理撰寫橫渡歷史對杭州諸多影響的稿件。多管齊下,市體育局最終點頭,支持恢復橫渡錢塘江。
張英傑記得,正式的批文下達,是2006年7月10日,與他和其他各方協定的活動日期,7月22日,只隔了11天。
第一個橫渡點
1960年-1994年
第二個橫渡點
2006年-2007年
第三個橫渡點
2008年至今
製圖王璟
猜猜恢復後的第一次橫渡用了多少錢?
知不知道最大牌的橫渡冠軍是誰?
2006年,恢復後的首次橫渡錢塘江,受到了出乎意外的熱烈追捧,被投票評選中,被評爲最受杭州人歡迎的年度體育活動。
張英傑記得,在橫渡結束後,有一位母親拿着一張打印出來的文稿找上他,想討要一個公章,“孩子參加橫渡挺不容易的,對他也很有紀念意義,您看能不能敲個章,也算是證明留念了。”
張英傑說,恢復後的首次橫渡真的沒有多餘經費,給參加者做任何紀念品,連證書也做不起——啓動活動的三萬元錢,來自陳伯滔體育基金會;操辦橫渡的市水上救生協會在活動過程中,又東挪西借了一萬多元;活動成功後,市體育局以獎勵的形式,發放補償了這一萬多元錢,這就是舉辦首次橫渡的全部花銷了。
那一次橫渡,只有幾百人真正下水,每人交50元錢,給他們報名的市區內各游泳館,這筆錢用於游泳館工作人員在橫渡期間的各項服務。市水上救生協會,把所有的人力物力都用在了江上,已經忙成“武瘋子”的張英傑下了死命令,管不過來的乾脆不要管,只要江裏頭不淹死人!
活動結束的當天,水上救生協會被公安部門嚴厲批評——岸上找不到一個管理秩序的工作人員,亂成一鍋粥,這樣子是要出大事的!張英傑說他當時笑笑,虛心接受批評。
之後的故事大家應該知道了,橫渡規模一年比一年大,不僅有橫渡,還有摩托艇和拖傘等水上表演,還有專業競技組,還有證書、鑰匙扣、胸章等各種各樣的紀念物品。
還有一件事情值得提一下,2007年的第二屆橫渡,當女子組冠軍上岸,衆多媒體記者擁上前採訪,把這個內向的杭州小姑娘嚇個不輕。她應該是第一次被這麼多人採訪,聲音小得可以用蚊子叫喚來形容:“我喜歡安靜地看着江水流淌……我的最大心願,是能看到羅雪娟。”
數年之後,一大半中國人都記住的她的名字,她叫葉詩文,奧運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