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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失利,一場風波。在羅蘭·加洛斯,李娜又讓自己成為了風口浪尖的焦點。“我需要對他們說什麼?只是輸了一場比賽而已,要三叩九拜麼?”這不是李娜第一次和記者對立,也不是她第一次輸球後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身為記者、球迷和一個普通的觀眾該如何去面對一個真實的她呢?
爭議1:她誤解世界世界誤解她
她的內心極不安全感,該一次次被理解麼?
用德約科維奇對比李娜,有些不恰當。但這兩人間存在顯著的共同點:他們都是“國家偶像”,都承載著一個歷經坎坷的國家的期待和夢想。2012年德約科維奇曾談起他和李娜的不同:“塞爾維亞只有750萬人,中國有十幾億人。我們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面對的問題就不會相同。”而李娜面對的問題一言以蔽之:誤解,還是誤解!
李娜在《獨自上場》中也寫過,她有時像只刺蝟,豎起全身的刺只為保護自己,結果卻傷己傷人。心理學家告訴人們,童年經歷對性格塑造的巨大作用是怎樣評價都不為過的。青春期前失去父親這個角色,小小年紀獨自面對未知世界,這些讓李娜的安全感處於極低水平。低安全感造就極高的自我保護需求,讓李娜很容易把外界的挑戰誤解為“傷害”,把客觀的評價誤解為人身攻擊。
媒體圈有個玩笑:對李娜,技術、年齡和心理是“三不問”。其實,職業球員都會在這“三不問”上被問N遍。但在李娜看來,這是對她能力的質疑——“外行”的媒體憑什麼質疑“內行”的事?比如年齡,費德勒會將其轉化為對“老驥伏櫪”事業心的贊許;李娜卻會加上女性特有的敏感硬梆梆頂回去:“你們覺得我老了嗎?”衝突,就此產生。
一個巴掌拍不響。李娜容易誤解世界,世界誤解李娜的地方只有更多。還記得“不代表國家”的軒然大波嗎?李娜固然出言不謹,但如果我們反躬自省,又有多少國人明白“職業化”?中國網球是中國體育罕有的、高職業化程度的項目,集體和個體聯系在一起——今天“小花”們都有選擇“在國家隊”或“單飛”的自由,就是明證。這有多少人了解?於是,一邊把李娜誤解為“忘恩負義”,另一邊把李娜誤解為“突破典型”。
至於“個性”,這世界的態度都是“葉公好龍”。一方面,詬病中國運動員個個如模具塑造;另一方面,又對任何出格的言論行為大加撻伐。正如李娜在公開場合對姜山的怒吼,一邊誤解為“河東獅吼”,另一邊誤解為“不懼傳統”。
在這些誤解中,也有外國友人的貢獻。國際媒體樂意將李娜塑造為一個反傳統的英雄,強化她個性裡和中國社會格格不入的那部分。盡管或許只是他們想象裡的中國——這已是種不大不小的誤解,但以中國輿論市場目前“出口轉內銷”的特點,這樣的觀點又會被“我注六經”、各種曲解千百遍!
仔細想,這個國家裡雙向誤解的對象何止李娜?!中國人不是沒夢,相反,我們“夢”得太大、太好、太完美,幾乎把對人生的所有期待都投注到一個個公眾人物身上,卻從來都忘記夢想照不進現實。於是,緊隨而來的巨大心理落差立刻又將夢想中合理和不合理的成分統統丟進“歷史的垃圾桶”。殊不知,中國社會對李娜們的兩極評價,更多緣自我們內心夢想和現實的難以和解——和李娜一樣,讓我們憤怒的很多時候不是這個世界,而是自己的糾結。
優秀的網球運動員都是心理上真正強大的人,這項運動的終極孤獨就是如此要求。這一頁,李娜和我們都將翻過去,因為她和我們一樣都會成長。而在做到這一切之前,正如李娜在自傳裡所寫:“與自己和解。”
爭議2:一個我不願意面對的她
輸球後,李娜與媒體的關系不能和諧麼?
每次李娜的言行又惹出什麼麻煩,我都只能無奈地兩聲嘆息。一聲嘆給她:唉,姑娘,瞧你又給自己攤上事兒了吧?第二聲嘆給我自己:唉,你這也是給我找事兒啊,寫篇評論這份難辦的作業我該如何完成……
有關李娜的每次風波,都是我不願面對的話題。在第一時間聆聽過李娜的采訪錄音後,我也未在微博披露,但心中已預感不妙。
作為一名已采訪過李娜多次並仍將繼續采訪她的網球專項記者,沈默,或許是我能找到的最世故也最合適的態度。我做不到像一些同行那樣無論李娜說什麼和做什麼都一味地維護,因為我也有我的原則;更何況,無論就李娜與媒體的關系以及她此次回答即便被不少球迷定性為愚蠢和不職業的問題時的方式,在我看來都還有改善之處。可對另一些媒體對李娜的大加撻伐,我也無法苟同;我當然也不會加入他們的行列,即便從功利主義的角度來講,這也會破壞經多年追訪後我與李娜終於建立起的相互尊重——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職業關系。
如果一定要說些什麼,我只能說,李娜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外表的強硬和內心的柔軟永遠如影隨形,這正體現出其作為雙魚座的最大特性。這就好像,有不少媒體在經過不愉快的采訪經歷後都認定李娜不近人情,但我也曾聽她身邊人贊嘆,她是多麼的有愛與哥們義氣。這就又好像,因為她的直白與幽默,全世界都對李娜留下了心態開放的印象;但接觸越久就越能體會到,你很難觸及她的內心,她的小世界對絕大多數人都緊緊封閉。
至於和媒體之間的關系,在她的自傳《獨自上場》中,李娜就曾描寫過媒體帶給她的迷惑與苦痛,甚至她當年選新聞系作為專業,也因為想搞清楚媒體是怎麼一回事。然而,過去一年多的數次風波,再次拉大李娜與媒體間的溝壑。李娜曾數次表示不在乎媒體對她的刻畫,但她心中自有份媒體“黑名單”,說明她對媒體對其形象的傳播方式還是相當在意。
那些采訪李娜次數較多的記者,誰又沒被她“嗆”過呢?這簡直可以作為你是否是名合格記者的標准,因為被嗆,至少說明你還有追問那些明知不受李娜歡迎的問題的勇氣,而不是一味回避甚至逢迎。但李娜也曾和媒體進行過很多次充滿著坦誠與幽默的發布會,記得在其中的一場後,我追問李娜:“如果每次發布會都像這場這樣該多好啊!你說你平時乾嘛喜歡嗆我們呢?”李娜斜我一眼,笑道:“不嗆你們,你們能有這麼強大麼?能走向世界麼?”
不過,也不要將之想象為一個新聞系畢業生與一群新聞系畢業生之間的相互傷害。從我個人經驗來說,李娜應對媒體的風度與技巧,已明顯好過於前幾年。一方面,她愈加成熟和有經驗;另一方面,她作為大滿貫冠軍及身背多家贊助商的事實,也不斷提醒她懂得自控。記得幾年前當她在溫網(微博)賽被淘汰後的一場發布會,她全程以一兩句話甚至一兩個詞回答幾乎所有問題,令我懊喪和無奈。
如果說李娜這次的“三叩九拜”風波有什麼“好處”,那就是讓我的更多同事們了解到本人工作的“艱辛”。一位同事私信我表示同情:“李娜平時都是這麼對待你們的麼?你們也太可憐了……”
我是這麼回復私信的:“沒那麼誇張啦,比以前好些了。”我甚至不太理解這次為什麼鬧得這麼大。可是,我也不知道李娜與媒體間的關系會如何繼續演繹;有時候我甚至絕望地想,球員和媒體之間,是不是天生不具備和諧相處的可能性?
爭議3:說好話,打好球一回事
參加發布會不該是球員職業素養的體現麼?
李娜輸球後說:“我需要對他們(球迷)說什麼嗎?我覺得很奇怪,只是輸了一場比賽而已。三叩九拜嗎?向他們道歉嗎?”李娜自然不用跟球迷三叩九拜,但她其實也已不止一次在輸球後跟大家說過“對不起”了,光筆者記得的就有2012年澳網(微博)第四輪和2011年中網首輪。李娜並不是個不把球迷放在心上的球員,但氣頭上的無心快語就會有如此的傳播效果。也許你還可以這樣理解她的氣話:即使輸了,也不想每次都說些雷同的套話。
球員被硬性規定參加賽後發布會,這是網球職業化後的要求,目的是媒體除了賽況賽果外有更豐富的內容可以報道。在這樣的環境下,每逢“比賽日”,職業球員其實都會面臨兩場比賽:一場比賽的對手是另一個球員,一場比賽的“對手”是一群記者。李娜的情況很極端,要麼是“雙贏”——比賽贏了,賽後發布會也是妙語連珠笑聲不斷;要麼是“雙輸”——比賽輸了,記者招待會也就成了記者接招會,所有問題都像飛去來器一樣被拋回來,讓提問者應接不暇,發布會也常在面面相覷的沈默中尷尬收場。李娜也許認為自己暫時“擊敗”記者,但學過新聞的她應更清楚,在這種事情上媒體其實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發布會其實提供了球員從自己的角度回顧比賽和復盤的機會,這也是對球員閱讀比賽能力的檢驗。但很遺憾,從李娜輸球後的發布會當中,任何關於比賽內容的問題都很難得到實質性的回答。“我如果真知道原因,就不會連輸7局。天氣情況很困難,比賽中斷了3次,但對倆人都一樣。我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找原因,也和團隊找原因。”這大概是當天李娜最心平氣和的一個回答了,也在一定程度上道出實情。
自從卡洛斯成為李娜的教練以來,也分擔了一部分原需要李娜承擔的采訪事務,主要都是關於李娜訓練、比賽、技戰術、心理調整等詢問。這是卡洛斯的強項,他也樂於在李娜尚未完全學會“頭腦指揮內心”前充當李娜的“外腦”。但可惜,在發布會上他不能代替李娜發言。網球不是足球,發布會的主角只能是球員。盡管團隊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但從根本上說,網球依舊是項“孤獨的運動”。
輸一場球沒什麼大不了,但如果不能從失利中汲取些經驗教訓,那也就白輸了。前面我把發布會比作球員的另一場比賽,反過來說,比賽其實也是另一場發布會,那些來回球其實就是一道道問答題,它同樣需要球員獨立思考並善於表達。
其實問題都是那些問題,差別只在於你是在比賽當中回答並解決,還是等到賽後發布會上記者問你。費德勒為何在發布會上總是應付自如不管輸球還是贏球?因為那些問題一直都是他在思索的,也許已自問自答好幾遍了。
話再說回來,李娜輸球確實也沒必要跟誰道歉。作為職業球員,輸球首先而且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