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張貴來在家中回憶參加十二大時的往事
今天(11月14日)是中國共產黨十八大勝利閉幕的日子。30年前,作爲十二大的兩名足球代表之一,天津人張貴來滿懷足球人的激情來到北京。
在58歲的張貴來記憶中,1982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1982年的春天,曾經獲得全國足球甲級聯賽最佳射手、曾經一年沒有缺席一場比賽的張貴來,在曼谷的泰王杯友誼賽上被對手踢斷了左腳腳踝,那是他足球生涯中最重的傷。同一年秋天,腳傷初愈的張貴來作爲天津代表團候補代表參加了中共十二大。而就在前往北京開會之前,張貴來的夫人生了一個7斤半的大胖小子。
彼時年輕的張貴來並未覺得“代表”的身份如何神聖,然而現在回想起來,那短短的兩週,卻賦予了他“人生的至高榮譽”。回到天津的張貴來給兒子命名“張凱”,還是出自一位代表的建議,寓意“十二大凱旋歸來”。
十二大兩個足球代表
如果翻開30年前9月初的《天津日報》,你會發現十二大報道中的一張老照片——上面是一箇中等個子的年輕人,手裏抱着足球,腳上穿一雙那個年代稱爲“蛤蟆鞋”的運動鞋。那是天津足球隊隊長、28歲的張貴來到西山八大處十二大代表團駐地報到的第一天,被記者拍下的。
1982年8月28日,天津代表團成員在天津集中之後乘坐大巴前往北京,唯有張貴來姍姍來遲。29日,天津隊和北京隊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踢聯賽,張貴來作爲主力前鋒打滿全場。然後,他從球隊更衣室被十二大工作人員接上了車,送到八大處。
人稱“老三”的張貴來1973年進入天津一線隊,之後成爲天津隊主力左邊鋒。憑藉30場聯賽打進16個球,他曾經獲得聯賽最佳射手和最佳運動員榮譽。雖然身材矮小,但張貴來速度快、爆發力強,射門角度刁鑽,不僅是隊裏的主要得分手,還有一腳致命傳球。1980年天津隊獲得全國甲級聯賽冠軍,張貴來是最大功臣之一,當時球隊裏還有左樹聲、陳金剛、王玉儉等球員,堪稱天津足球黃金一代。
生長在工人家庭的張貴來,從小就是班幹部,第一批入團。1972年去天津二隊,報到第一天,口袋裏就揣着入黨申請書。一年之後升入一隊,是隊中年齡最小的球員。個子矮、年紀小,責任心卻是最強的,練習頭球練到腦門出血,晚上還一個人偷偷跑到體操房在墊子上練習倒勾。因傷病不能訓練,張貴來也從不閒着,不是給隊友刷鞋就是幫人洗衣服。
1973年天津人民體育館着火,張貴來第一個衝上去。第二天全國體操比賽就要開幕,張貴來帶着其他人衝進體育館搶救器材,在大火尚未瀰漫之時將鋼琴和比賽用的墊子運了出來。一年後,年僅20歲的張貴來成爲中共黨員,1980年又被評爲天津市勞動模範,於他多了個新綽號“老黃牛”。
1982年5月,天津隊在曼谷參加泰王杯,張貴來被對手將腳踝踢斷,拄着柺杖回國。這次重傷讓他休息了100多天。兩個月後,張貴來被體委主任叫到了辦公室,通知他高票當選十二大候補代表,叮囑他9月去北京開會時注意形象,穿得正式些,準備的發言稿也要事先看上幾遍。
作爲十二大候補代表,張貴來是天津代表團裏最年輕的一個,除去他和36歲的棉紡廠工人李秋榮,其他代表都在40歲以上。參加十二大的全國代表大約千餘人,來自體育界的只有4人,足球圈更是隻有2人,除了張貴來,另一人是知名國腳容志行。會議期間,時任國家體委副主任的榮高棠帶着張貴來、容志行和其他兩位體育界代表(黑龍江女籃隊長、四川女排隊員)接受了央視的專訪,節目滾動播放,反響很大。
直到做節目時,張貴來才得知比他年長6歲的容志行也是十二大代表。二人是同一時代的老對手,每年的比賽至少碰上兩次,張貴來對容志行相當尊重。許多年後,當張貴來和容志行都做了官員和教練後,二人相遇還會聊起十二大時的往事。張貴來偶爾玩笑,“我一直未能入選國家隊,都是因爲有容志行這樣太出色的球員。”
5年用煤氣?不敢相信
1982年9月,北京的秋天涼爽宜人。西山八大處比城區感覺微冷。天還未亮時,軍區招待所的操場上就會出現一個奔跑的身影。十二大期間,爲了保持體能歸隊參加聯賽,張貴來每天早晨5點半就起牀去操場訓練,跑圈、折返跑、控球……一練就是一個半小時,直到渾身大汗淋漓。陪伴他的是操場邊揹着槍的士兵,他們要全程保護代表的安全。
7點結束訓練,張貴來在公共淋浴間沖涼,換衣服,匆匆忙忙去吃早飯。上午的會議8點半開始,12點半結束,下午的會議從兩點開到五六點,晚上還要看材料,和其他代表交流心得。每天的時間表排得滿滿的,張貴來感覺只有一個字:累。“長這麼大,從來沒坐過這麼久,開過這麼長時間的會。”
初次參加如此重要會議的張貴來心中忐忑,他只是初中畢業,文化知識不多,有些跟不上別人的思路。天津代表團會上發言,張貴來拿着體育局祕書事先準備的發言稿,手心冒汗,比上場比賽前還要緊張。
見此情景,天津市委書記陳偉達開了個玩笑:“這是咱們天津足球隊隊長,場上勇猛頑強,現在講話跟個大姑娘似的。”一席話逗笑了所有人,也令張貴來輕鬆了不少。他講了半個小時,談天津市競技體育和羣衆體育開展的情況、優勢和問題,以及未來的發展計劃。
張貴來和市委書記陳偉達、市長李瑞環等領導並不陌生。李瑞環喜歡足球,是天津隊的鐵桿粉絲。後來張貴來當上天津隊教練後,民園體育場的內部教學賽,李瑞環曾去客串主教練,指揮比賽。用張貴來的話講,“李瑞環指導”最擅長的是“亂中取勝,有球就往門前吊,還要求防守絕不能拖泥帶水。”
開會期間,陳偉達和李瑞環等人都給張貴來夾菜,說運動員要多吃肉才能踢好球。代表們每頓飯交一張飯票,伙食標準不錯,8菜1湯,還有燒餅、麪包等小點心。張貴來覺得比隊裏吃得好,做得精緻。餐廳裏售賣專供代表團的水果和酒水,都是批發價,比外面市場便宜不少。茅臺酒一瓶只有8.8元,但是不許帶走,只能在賓館喝,買完服務員立刻打開。張貴來不喝酒,買了幾個新疆哈密瓜,一個大約1元錢,那時他一月的工資是45元。
天津代表團的會議,張貴來印象最深的是李瑞環市長髮言時說,“要用5年的時間,讓天津人家家用上煤氣。”張貴來覺得不可思議,彼時小小的煤氣罐都很緊俏,更不用說通煤氣了。張貴來兩口子的小家只有一個煤油爐,用它簡單地做飯燒水,過得挺艱苦。
平房改造和市政道路建設也是會上的主要議題。數年之後,天津市著名的中環線建成通車,張貴來還會想起會議上領導們曾經提出的宏圖偉業。
全體會議在人民大會堂召開。張貴來並不是第一次進入大會堂,此前曾在那裏參加過一項國際足球邀請賽的招待會。但這次的感覺與之前不同,更加莊重肅穆。從八大處開到會場,細心的張貴來計算過時間,發現與預定的到達時間誤差最多1分鐘。
開完會買站票去客場
主臥的牆上,兩米多長的黑白大合影鑲在銀色的鏡框裏,張貴來指着上面身穿黑色襯衫的自己,笑呵呵地道:“照相的時候花了一個多小時呢,人太多。不過,多少年了,還是一眼就能找到我站哪裏。”2012年11月11日,剛從廣州參加2012中超頒獎典禮回來的張貴來,在天津的家中和我聊起30年前的往事。
如今張貴來和夫人住在一個複式公寓裏,5個月前當上了祖父母。兒子張凱三十而立,早些年在泰達預備隊踢球,如今在一所大學做行政工作。張凱出生在十二大召開前6天,1982年8月25日凌晨。8月24日下午,傷愈復出的張貴來還在紅橋體育場與香港隊的友誼賽上首發,夜裏他就當了父親。守在老婆身邊一個上午後,張貴來又匆匆趕到北京參加比賽。
十二大會議期間,夫人在天津坐月子,張貴來在京開會,其時電話尚未普及,二人連句話都說不上。衆位代表早就聽過這位足球隊長的大名,得知他喜獲貴子,閒暇時大傢伙幫張貴來給孩子起名。一個說叫“張楠(微博)”,另一個說叫“張凱”,還有人開玩笑說叫“張十二”得了。張貴來最後選擇了“張凱”,無論在足球場還是參加十二大,他都希望自己“凱旋而歸”,事業有成。
張貴來至今珍藏着兩張十二大期間的照片,一張是牆上掛着的,鄧小平、胡耀邦、葉劍英等國家領導人與所有代表的合影;另一張是天津代表團在八大處招待所前的照片。照片上,身穿黑色襯衫的張貴來年輕健壯,頗爲醒目。
短短的十來天,張貴來和其他代表相處融洽,吃完晚飯和大家一起散步閒聊。他和當時的天津市團委書記趙耀民比較談得來,趙耀民是個球迷,喜歡聽張貴來講球隊裏和聯賽的事情。幾乎每天中午,張貴來還會給腰椎不好的宣傳部長侯可一推拿按摩半個小時。利用閒暇時間,張貴來還給隊裏寫了一封信,說了說開會的情況,告訴隊友們市領導非常關心球隊,希望隊員刻苦訓練、爭取好成績。
會議最後幾天組織參觀中南海、毛主席紀念堂和宋慶齡故居,而因爲聯賽的緣故,張貴來在13日照完全體代表大合影便提前離開了。代表團的專車將他送到北京火車站,到天津下了火車之後,又有專車將他送到家。
和妻兒相聚只有幾個小時,當晚張貴來就登上了開往哈爾濱的火車。買不到座位票,張貴來在火車上站了一夜,直到快天亮時才找到一個座位。脫了鞋睡一覺,醒來卻發現陪他開完十二大的皮鞋被人偷了,幸好他還帶着球鞋。到了哈爾濱後,當晚再次坐上去延吉的火車,折騰了一天兩夜纔到達賽地延吉。15日上午,幾乎兩晚沒閤眼的張貴來首發上場,踢了60多分鐘。接下來的一場比賽,張貴來打滿全場並攻入一球。
30年,難懂足球倒退
十二大過去三年後,張貴來正式退役。實際上,在1982年十二大後,他曾是內定的市體委主任,只不過由於上層人事變動,他也受了牽連。
當了一年天津青年隊主教練,張貴來被派到天津韓家墅訓練基地做副主任。1996-97年,張貴來率領天津萬科成功衝上甲B。之後,張貴來執教泰達預備隊和全運會的隊伍,曹陽、宗壘(微博)和張爍等人都是他的手下弟子。
作爲老足球人,張貴來一直爲天津足球后備力量擔憂,“缺少投入,有幾個好隊員,賣的賣,分的分。”2005年,張貴來離開泰達,接手天津女足。2007年,天津女足收穫了兩個冠軍。2008年,張貴來臨時客串女足國青隊主教練,無奈傷員太多,世青賽戰績不佳。
“還有兩年就退休了,我的最後一項任務就是全運會,站好最後一班崗吧。”儘管是週末,現任天津足管中心黨委書記和主任的張貴來仍開了一上午的工作會議,制訂男女足冬訓計劃,爲全運會備戰。
前些天在廣州的中超頒獎典禮上,張貴來碰到了容志行,二人聊起30年前和如今的中國足球,感慨萬千。當年能有兩個足球運動員成爲十二大代表,是如今不可想象的,也正是因爲中國足球當時是亞洲一流,只有韓國能與其抗衡。參加1982年世界盃外圍賽的那一批球員包括李富勝、容志行、沈祥福、左樹聲等,幾乎代表了中國足球的巔峯。“有容志行他們這樣的優秀隊員,別說我進不去國家隊,連古廣明也是熬了好幾年才成爲國腳的。”張貴來說。
張貴來至今難以忘記上世紀70年代的高強度集訓——每週三次大量,每天至少一萬米,5個小時的訓練。隊員編了個順口溜:“早晨一碗稀(羅宋湯),上午一萬七;中午一塊肉,下午一萬六。”80年代初,天津隊在廣州集訓,每天早上5點,張貴來和其他隊員從越秀山體育場到北京路跑個來回。
在張貴來看來,雖然30多年前科學手段跟不上,現在也無需重複“三從一大”,但運動員的吃苦精神和責任心卻是“三從一大”倡導的。無論是搞業務還是當官員,這些年走過來他感觸最深的是,科學的訓練方法越來越多,但許多年輕教練追求華而不實的皮毛知識,缺乏踏實的作風和對足球的認真態度。至於球員,則是自身團隊意識差,沒有目標理想。
“足球人賺錢越來越多,外教來得不少,先進理念層出不窮,然而中國足球越踢越回去,現在只有亞洲二三流。也許是我跟不上時代潮流,我無法理解。”張貴來在幾年前中國足球大環境最爲混亂時,讓兒子離開了球場。
70年代剛進天津隊時,張貴來的教練告訴他,10年前河北隊與上海隊的決賽,鄧小平帶着上海市長和河北省長坐在看臺上給雙方加油。“鄧小平早就說過,足球要從娃娃抓起。中國足球這些年就是在還債,因爲我們前些年沒貫徹好鄧小平說的這一條。”張貴來說,“不過最近兩年,領導們越來越重視足球了。”過去一年,天津在足球(包括青少年、梯隊建設以及全運隊)上的投入超過了一千萬,比以往10年的總和還要多。半年多前,張貴來看到了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在愛爾蘭踢球的照片,“據說他也是個地道的球迷,這可是中國足球的福音啊。”
這些天,張貴來時刻關注十八大新聞。“過去10年,居民收入翻番。胡錦濤主席的報告中提出,下一個10年後,居民收入要再翻一番。”當年不敢相信5年用上煤氣的張貴來說,他希望10年後不只是人們的收入翻番,中國足球也能重回亞洲一流,再現30年前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