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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旭
一場等待兩年的復仇,以捧起尤伯杯的方式完美落幕。中國女隊的10名隊員手拉着手一起走上場地,轉體360度,向四周看臺的觀衆鞠躬致意。接着,教練們加入到歡慶的隊伍,大家圍成圈,快速旋轉……
新科世界冠軍成淑(微博)夾雜在中間,臉上也盪漾着笑容,腳步也不停轉動着,但她既不像汪鑫那樣哭得無法自抑,也不能如王曉理般狂喜地配合着吉祥物跳起踢踏舞。這種“局外人”的感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成淑在本次尤伯杯上的位置。畢竟,她只和潘攀在一場無關痛癢的小組賽上登場,其餘時間都充當着爲隊員們加油的角色。“可能很多人覺得我這個冠軍是蹭來的,但我並不這麼看,這是我應得的!”一步一個腳印邁上尤伯杯的舞臺,成淑完全可以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成爲世界冠軍的那一刻,好像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興奮。”成淑自己也有些不解。是等得太久有些疲倦,是經歷起伏波折後變得從容淡定,亦或是一份徹底的激情尚在等待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冠軍?
女雙主教練陳其遒希望,這次尤伯杯是弟子成淑的一個新起點,“成淑,從心開始。”
繞牀弄青梅,兩小無嫌猜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世界冠軍讓成淑久等了。從二隊開始便看着成淑長大的教練潘莉常常對弟子半開玩笑地說,“你就是從小走得太順了。”
“小時候自己很瘦,胃口不太好,也經常生病,父母希望我通過鍛鍊來增強體質。”看着如今高高大大的成淑,很難想象她口中“皮包骨頭”時的樣子。但成淑記得,9歲那年已經1.42米的她體重還不到70斤。起步不算早,但出色的條件讓她很快與盧蘭(微博)一起被江蘇省隊教練張洪寶相中帶去南京,由於當時招人的名額有限,張洪寶不得不放棄了蔣燕皎(微博) 。
2004年2月,成淑和趙芸蕾一起從中青隊上調至國家二隊。兩人的名字開始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時任二隊女雙主教練的潘莉介紹,兩個人都是單打出身,各自有特點,之前也參加了一些混雙比賽,表現不錯,具備了雙打的一些基礎。
有着“杜有才”稱號的杜婧說,好的雙打搭檔像夫妻一樣,那麼,成淑和趙芸蕾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兩人不僅在打法上互補,生活中也有着太多的默契。“我算是湖北人中不能吃辣的”、“我應該是江蘇人中比較愛吃辣的”,就這樣,來自風格迥異地區的兩人恰能吃到一起去。每當遇上第二天不用訓練的時候,趙芸蕾常常會很晚才休息,“幸好成淑是那種怎樣都能睡着的人,不用擔心會吵着她。我睡覺時對環境要求比較高,而她又不太喜歡熬夜。”一起訓練、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趙芸蕾總是笑着對同伴說:“看見你的時間比我照鏡子看自己的時間多多了。”
雖然成淑常常如此打趣二隊時的自己,“成淑,不成熟。”但在潘莉心目中,她和趙芸蕾都是在訓練場上最讓教練放心的隊員,“認真,從來不偷懶,非常踏實。”而兩人的比賽成績也是同年齡段選手裏出類拔萃的,她們在亞錦賽上擊敗了印尼強檔諾維塔/波莉取得銀牌,接着更是問鼎了奧地利公開賽的女雙冠軍。
仰天大笑出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北京奧運會,是高崚、楊維、張潔雯的終點,對於成淑、趙芸蕾來說,則開啓了新的篇章。
奧運會的大幕剛剛落下,成淑/趙芸蕾這對年輕組合就用日本公開賽、中國大師賽和澳門公開賽的三連冠作爲自己升入一隊的開場秀。“因爲我們年紀都比較小,所以把自己放在比較低的位置去拼對手。打一場是一場,儘量發揮自己的水平,不會去怕誰。”成淑說。
但是,她們此後的經歷證明“一步登天”往往只存在童話裏,現實是兩人在2009年只拿到過一個低級別賽事——德國公開賽的冠軍,卻在包括全英、印尼、法國、大師賽等超級賽中拿了5個亞軍。“剛出來時,大家對於我們的打法、特點還不是很瞭解。有了一些成績後,人家就開始研究你,想辦法限制你。”那段時間,成淑和趙芸蕾感覺比賽越來越難打了。
有的時候,銀牌的價值可以和金牌相媲美。5個亞軍,決賽中差了一點運氣是一方面,另一個深層次的原因在於,爲了提高兩個人的綜合實力,教練組在技戰術上爲兩人增加了新的打法,而新的打法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整個隊伍和比賽要求我們在技戰術上越來越豐富,嘗試了很多新東西,不像在二隊的時候那麼單調。但新東西融合進來,肯定需要一個過程。其實,我們沒有退步,只是有的東西沒有用得特別好。”成淑坦言。
2009年法國超級賽後,一起登上埃菲爾鐵塔,兩個女生手拉着手許下心願:2010年,拒絕亞軍。
炎風溽暑忽然至,桑田碧海須臾改
2010年第一站超級賽——韓國公開賽,時隔一年多後,兩位小將終於再次登上最高領獎臺。但對於處在2010年的中國女隊,只有一個關鍵詞——尤伯杯。
不管願意與否,重大的歷史事件總是裹挾着周遭的每一個人;或許也可以這麼說,正是通過一個個個體命運的改變,來賦予其“歷史事件”的地位。
因爲傷病,成淑和趙芸蕾失去了征戰吉隆坡的機會。兩人和隊友們一樣把自己稱作“哀兵”,希望在廣州幫助隊伍挽回顏面。“哀兵”表達着隊員們的決心,但何嘗不是教練組自我施加的壓力:亞運會,中國女隊只有華山一條路。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再細微的瑕疵也會被放大到無限。恰在此時,成淑賽前扭腳了腳踝。傷勢並不太重,當教練組用田卿取代她出戰團體賽時,她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希望自己的傷趕緊好,即便是帶傷出戰,相信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可是,彼時的中國隊杜絕任何隱患。儘管已經問鼎團體冠軍,但國羽要在單項中徹底擊潰對手的信心。男團決賽的當晚,成淑正在看臺上爲隊友們加油,副總教練田秉毅走了過來,“你有傷在身,半決賽的對手又是金旼貞/李孝貞,這麼艱苦的比賽怕你的傷堅持不了……”
坐在看臺上,成淑的淚水洶涌而出。在大會醫務室,醫生摸着成淑的腳踝檢查。腳痛和心痛讓她的眼眶決堤,見狀,醫生問:“疼得這麼厲害啊?”“是的,疼哭了。”整個晚上,成淑記不清總共哭了多少回。
成淑很慶幸潘莉出現在她的羽毛球(微博)生命中,巧合的是,亞運會期間她們又住在同一個房間。“潘導開導了我很多,她跟我說,很多事情要站到領導的位置看,畢竟運動員層次很有侷限,領導和運動員想的永遠是不一樣的。很多東西,你必須去接受這樣的事實。”在潘莉的眼中,弟子最大的優點就是樂觀、性格好,很容易接受別人的開導。
於是,教練和隊友們看到了成淑面帶微笑地在看臺上大聲爲田卿加油,而當趙芸蕾因爲睡覺比較輕、容易受影響時,她又主動把房間讓了出來,自己睡在客廳。
陳其遒說,成淑大大咧咧的性格底下是一顆好勝的心。此時的成淑,的確有些強顏歡笑。“我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很低落,不想讓他們看出來我難過。”但回到房間後,成淑徹夜難眠,一大早就獨自一個人去田徑場跑步。她甚至想到了退役,儘管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從亞運會歸來,成淑的父母已經在北京等着女兒。“那時的我只要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打電話給家裏,爸媽在北京陪了我差不多一週,帶我出去轉轉、吃吃飯。”一家人來到了天壇,雖然在北京呆了那麼久,但那還是成淑第一次踏進天壇公園的大門,“我媽對我說,你看,天壇那麼寬闊,你是不是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亞運會的女雙冠軍,讓田卿成爲了趙芸蕾的新搭檔。由於提前報名的緣故,成淑/趙芸蕾例行公事般地參加了中國公開賽、中國香港公開賽和年終總決賽,走完攜手的最後一段旅程。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趙芸蕾和田卿用馬來西亞超級賽的冠軍開始新賽季,但成淑也已經走出了拆對後的低潮,教練組將她和同樣正尋覓新搭檔的馬晉配在了一起。
“感覺我們能夠爭取奧運會資格,可以和於洋、王曉理她們抗衡。馬晉特別想和我配,我也特別想和她配。我們兩個在一起,看到了希望。”在打法上,前場和封網是馬晉的特點,成淑則能夠一如既往地發揮出強大的攻擊力。
不過,兩人的成績並不理想,馬來西亞超級賽進入前4,緊接着的韓國頂級賽止步8強,而在伯明翰她們甚至倒在了全英賽第三輪。“由於兩個人都太想證明自己了,場上的心態很着急,反倒影響了表現。”潘莉分析。成淑同意教練的觀點,“我們的實力並不差,完全是心態沒有調整好。”
但是,還沒等兩人調整好心態,成淑和馬晉又要分道揚鑣了。“亞錦賽打完,教練說讓我和包宜鑫(微博)配。”成淑哭了,再一次跑到了潘莉的房間……
生活還要繼續,而成淑要證明自己的決心沒有變。“和小隊員配,最起碼和她們幾對要有對抗,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線。”因此,成淑逼得包宜鑫很緊,“剛開始,她的起點比較低,那時候訓練,我會對她很着急,用很高的標準去要求她。”
新加坡公開賽第一輪,她和包宜鑫輸給了印尼強手波莉/梅里亞納。“你是大隊員,應該在場上起到帶動作用,遇到困難要想辦法解決……”賽後,陳其遒的一頓臭罵讓成淑覺得太委屈。她直接找到了總教練李永波,“李總,我對於未來看不到希望。”李永波用親身經歷來告訴晚輩,雙打拆對並不可怕,關鍵是要讓自己更加強大,“每一個搭檔都能夠鍛鍊到自己,跟不同的人配,你的進步更大、更加全面。不要說太重視眼前的東西,要看得更遠一些。”
李永波的話讓成淑平靜下來,她也不再對小搭檔逼得那麼緊了,“只要努力,就可以了。”包宜鑫則每天都會主動加練,不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在跑動、力量、速度等身體能力上進步很多。直到現在,包宜鑫還會經常感謝成淑,“她現在取得的成績和那段時間分不開。”美國公開賽的級別並不高,但一個冠軍足以告慰兩人付出的努力,也讓她們踮起腳尖,企盼陽光。
但風雨過後,未必就是彩虹。美國公開賽之後的一次雙打組聚會,李永波走到成淑身邊,“你和包宜鑫配的任務完成了,下面你和潘攀搭檔。”這一次,成淑沒有追問教練爲什麼,也沒有大哭一場。她笑了笑,來回應命運的嘲弄——潘攀的打法是防守反擊,成淑則依靠進攻速戰速決,兩種完全不搭調的類型走到了一起。
結果正如所預見的那樣,從中國大師賽起的連續7站比賽,兩人除了在印尼黃金賽打進第三輪、德國碧特博格公開賽進入半決賽外,餘下的5站超級賽均是在第一輪或者第二輪早早出局。
“那時候心裏特別不平衡,因爲以前都是進決賽的,現在第一輪、第二輪就輸了,老是和以前去比。以前怎麼樣怎麼樣,落差非常大。”場上表現不好,賽後又挨教練的批評,成淑人生第一次有了自暴自棄的念頭,“也不管那麼多了,想怎麼打就怎麼打,瞎打。”
那段時間,成淑甚至覺察出自己的爲人都變了,開始斤斤計較,“以前大家都說我很大氣,很樂觀。可能因爲感覺手上的籌碼越來越少,那段時間會特別敏感,包括很想去抓住周圍的朋友。”“一年下來,我可能是雙打組裏換搭檔最多的人吧。”如今的成淑可以這樣來調侃,但輕鬆中透露出來的苦澀依舊揮之不去。
草木有本心,何須美人折
成淑在低谷裏徘徊,但時間並不會因此停下腳步。轉眼已近年末,距離下一屆的尤伯杯僅剩下半年。
和以前一樣,低落的時候成淑會找人傾訴。“潘莉開導我,現在是一個過渡期,要我給自己制定一個近期的目標——參加尤伯杯。”好姐妹趙芸蕾也對她說,什麼事情都放一邊,不管怎麼樣先把尤伯杯拿回來,完成世界冠軍的夢想。一下子,成淑找到了堅持下去的動力。
而轉機也來得正當其時。2011年最後一站比賽——中國公開賽,成淑和潘攀在首輪2比0淘汰了印尼組合波莉/梅里亞納,此輪又戰勝了一對韓國選手,雖然四分之一決賽不敵於洋/王曉理,但在上海的經歷讓她們找到了未來的方向。
“中國公開賽可以看做是一個轉折。那一次她們打得很不錯,贏了幾對實力不俗的對手。在打法上明確了出路,應該跟着潘攀的節奏打,打防守反擊,慢拉慢吊中尋找進攻的機會。”潘莉說。
新賽季的前幾站公開賽,成淑和潘攀磨練着新的打法,儘管沒有特別亮眼的表現,但兩人的進步還是被教練組看在眼中。
4月的亞錦賽被很多主力看成“雞肋”,但成淑知道,在青島表現的好壞將成爲她能否入選尤伯杯陣容的重要參考。結果,她們擊敗了包括3號種子前田美順/末綱聰子在內的強手,躋身四強。“亞錦賽一定要打好,對於我能否入選尤伯杯來說非常重要。前兩輪遇到了很大困難,都是3局贏的,如果以前碰到那樣的情況可能就垮了,但是因爲有這個目標,自己會在場上想盡一切辦法解決,頂過去。”
亞錦賽後,教練組公佈湯尤杯陣容,成淑/潘攀作爲第三雙打入選。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但成淑說,“可能是等得太久,聽到這個消息時沒有想象中得那麼興奮。”
其實,在等待的時間裏,成淑並不是一無所獲。湯尤盃賽前隊裏舉行了一場內部模擬賽,由於田卿的受傷,她又一次和趙芸蕾一起走上了賽場。“儘管配合上略顯生疏,但第一局她們還是贏了王曉理/於洋。從整個表現看,成淑給人的感覺就和兩年前不一樣。”潘莉評價。
當然,成淑對於自己這一年多來的進步最有發言權:“球上面的一些東西,光靠練是不夠的,只有你在生活中把視野放寬之後,對於球的理解纔會升到一個新的境界。以前和趙芸蕾配的時候,有什麼事情都是她去解決;和包宜鑫配合時,遇到困難,必須我來找出對策;和潘攀搭檔,我的防守能力進步很多,有些東西是被逼出來的。”
原本把尤伯杯當作還自己的一個心願,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心如死灰,但當真正捧起獎盃的那一刻,爲了這一刻付出的點點滴滴浮現在成淑的腦際。“現在的想法和當初爭取名額時不一樣。我沒有傷病,各方面的能力沒有下來,爬山、跑步比小隊員還好,我爲什麼不練了呢?我不甘心,我還沒有達到自己的夢想。”成淑說,“尤伯杯後,一切從新開始。”
弟子這樣的想法,陳其遒並不意外,因爲他一直覺得成淑的性格和他很像——年輕氣盛,不服輸,“不過,不僅僅是從新開始,更需要她從‘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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