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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繼海
35歲,已是足球運動員的暮年。孫繼海感覺自己還能踢兩年,“踢到不開心爲止”。
2009年回國踢球時,他已經是中超行列裏當仁不讓的“老大哥”。在回國的第一站,成都謝菲聯隊,至今還流傳着一則段子——孫繼海倡議成立隊內法庭,全體球員和教練員共同制定制度,隊內法庭每週開庭一次,凡是有兩人以上來指證違反隊規,就要繳納罰款,隊員委員會最終集體討論決定罰款是用來撮一頓還是做點公益事業。
這是孫繼海從英國帶回來的“自我管理制度”。
機會與錯失
1993年5月28日,伊爾比德,中國隊在世界盃預選賽小組賽中迎戰弱旅也門隊。全場90分鐘內,中國隊完成26腳射門,對手僅一次遠距離任意球擊中門柱後反彈在門將徐弢手上入網。
15歲的孫繼海起初不相信這場國內沒有直播的比賽,直到晚上央視放出比賽片斷,他才明白,中國足球又要熬上4年。而當時的中國首位“洋教鞭”施拉普納從一根頭髮可以賣60萬元,一下子跌進了“陰曹地府”。
“沒有伊爾比德慘敗,就沒有中國足球職業化的催化劑。”在王俊生《我所知道的中國足球》裏,他敘述了這場戰敗給當時中國足球界的一個強烈刺激。
一年後,中國足球開始職業化。那時的大連人被問起來自哪裏時,從不提遼寧,直接說:“我是大連的。”一是自豪於家鄉的美麗,二是因爲大連萬達足球隊在甲A聯賽裏的所向披靡。孫繼海則多了一份優越感——他已經是萬達青年隊隊員。
“小王濤1米94,我擡他身子這邊,特別重。王濤很着急,可能想簡單治療一下就上場,喊了一句‘放下來行了’,當時覺得不太隨和,現在很能理解,在球場上是很忘我的。”1995年,17歲的孫繼海首次登上甲A賽場,雖然只是在場邊守着擔架。第二場比賽,再次與小王濤接觸,是跑到他身邊慶祝進球。“第一場還擡擔架,第二場就一起打比賽了。緊張來得更多一些,雖然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沒想到這個機會來得如此突然。”
當時小有名氣的孫繼海卻在前一年因骨齡不合格落選了遠赴巴西留學的健力寶隊。 回憶起那段日子,他說:“我是踢球最努力的一個,訓練一直是最認真的。當時落選後我跟我爸訓練,練得更苦,除了隊裏的訓練自己還加練很多東西。大年三十也不休息,從爺爺家跑步去姑姑家,下着大雪跑那種很難走的山路。現在看來當時沒有去巴西的這個打擊,反而成爲件好事,讓我隨後反彈得更高更快。”
留洋歲月
今年,孫繼海受曼城俱樂部之邀回到伊蒂哈德球場時,受到了全場球迷的掌聲致敬,並接過了象徵他效力130場的球衣。接受採訪時,他說:很高興回到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俱樂部,見到一直思念的球迷們,這裏有着永遠不能忘記的美好時光。
1998年8月13日,21歲的孫繼海經霍頓推薦加盟英甲球隊水晶宮。戀家的他當時曾打過退堂鼓,硬着頭皮到國外踢球的一年,孫繼海嚐到了留洋的甜頭:“真的叫拋磚引玉,真的是打開了你的眼界,讓你知道還有比中國聯賽更適合你的平臺,能幫助你在足球方面有更高的認識,所以從水晶宮回來後就特別迫切地盼望能夠重新回去。”
2002年2月26日,英甲球隊曼城向孫繼海拋出橄欖枝,創亞洲紀錄的220萬英鎊的轉會身價表示曼城俱樂部真正認可了他的能力。孫繼海說:“壓力大,因爲關注的人多就會壓力大,因爲很多人希望你好,所以稍有不好就會產生壓力。”
作爲球隊主力右後衛,孫繼海在曼城隊出場130次打進3粒進球。最讓球迷津津樂道的是他狂奔90米,以一敵四,防出對方必進之球。
10年後,孫繼海一身便裝再次退場時,特意走向看臺,與一對夫妻握手致敬。那對夫妻在那個座位看了十幾年的球,是孫繼海在曼城隊點點滴滴的見證者。依舊有很多球迷向孫繼海要簽名,沒有一哄而上,所有人都依次遞上筆和本子。走在曼徹斯特城內,有人認出孫繼海,和10年前一樣,叫一聲:“SUN!”便不再打擾。“他看你如果方便,會過來跟你握手,打個招呼,目的並不是索要簽名、合影。如果你在吃飯,絕大部分球迷不會去打擾你。”
孫繼海記得初到曼城時,俱樂部的官員對他說:“我們不像曼聯那麼有錢,但我們有世界上最好的球迷。”每次孫繼海出場,觀衆都會在看臺上高呼“SUN,SUN”。在藍色的球迷方陣裏,沒有藉機宣傳自己的人。“這就是一種足球文化,一個國家的足球要想騰飛,離不開這種文化的薰陶。”孫繼海說。
他評價當時的曼城主教練基崗“很有人格魅力”,不僅僅是他昔日作爲球員的顯赫名聲,公正、嚴厲,但又不失寬厚,“非常有教養,從不在球員背後說三道四,批評或者表揚,都是當面。”基崗在公開場合,很懂得如何保護球員的自信,孫繼海有幾場比賽的狀態不是很好,他會向媒體解釋這是很正常的運動規律,而孫繼海表現最好的一些比賽,他反過來會說:“最好的SUN你們還沒有看見。”
希望再去一次世界盃
2009年,曼城俱樂部評出10年最佳引援,孫繼海佔其中一席。7年的時間,他成爲迄今爲止中國最成功的留洋球員。
回國的主要原因是兩個女兒,“她們生在英國,我從小問她們是哪的人,她們說是英國人,我就會更正:你是中國人。但是中國人不會說中國話,我覺得挺可怕,所以我還在英國的時候老大已經回國讀書了。現在,每次聯賽入場唱國歌的時候,我的聲音一定是最響的。雖然不像鄭大世淚流滿面,但會有那種感覺在。”
初登甲A賽場1年半後,孫繼海就披上了國家隊戰袍。此後,他的下一個夢想開始萌生——站在世界盃的賽場上。
2001年,孫繼海在世界盃預選賽上平均單場比賽跑動15000米,與烏茲別克斯坦隊比賽有15次後場帶球長途奔襲式突破助攻,而且這15次突破無一失手,全部成功……10月7日晚,中國球迷的激情從瀋陽五里河體育場點燃。
作爲中國球員能實現第二個夢想,感覺的確妙不可言。2002年,孫繼海終於踏上了世界盃的賽場。
步入職業生涯晚期的他很享受現在的平淡生活,他說:“其實,這種灑脫不是與生俱來的,是需要經歷去換的。我應該是同齡人中最努力的一個,我付出比別人多,我努力了,應該有這樣的回報,爲什麼不?我甚至可以負責任地說:我現在也是最努力的隊員之一。”
回到國內賽場,孫繼海在英超練就的兇悍拼搶時常讓對手不適應。“中國聯賽的很多前鋒隊員很少遇到這種情況,應付的能力也差一些,他完全可以跳起來,完全可以更快把球傳走。那時我則覺得這是我的機會,到了球場就是到了角鬥場,我會以戰勝你甚至殺掉你爲最終目標,但我絕對不會惡意去傷害你。我要爲達成目標去努力,如果傷害到你了,那麼對不起。”
談到年輕球員,孫繼海感慨:“咱們是70後,現在都是80、90了,生活年代不一樣,我希望他們能把生活跟工作分開,工作的兩個小時要全力以赴,職業球員不可以不努力,上了場就要對球隊負責,對球迷負責,對自己負責。我永遠說的例子就是在曼城時我的右路搭檔菲利普斯,踢了一年發揮非常出色,第二年也非常出色,第三年2300萬英鎊轉會切爾西,後來收入成倍增加,他是用他的表現換來的,這很正常。”
現在的孫繼海心態平靜了許多,訓練之餘經常在房間裏看書上網,他說,“生活永遠是第一位的,如果有人說把事業放在第一位,就會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騙人,另一種是他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事業上有很好的發展。我目前的目標是,踢到不高興爲止。我的理想都實現了,但是我需要一個延續。”
他的延續是“希望能再去一次世界盃,哪怕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去”。
足球給我很多回憶
人物週刊:健力寶隊落選時,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夢想破滅了?
孫繼海:當時是挺失落的,但並沒有要放棄夢想,不服氣的成分要多一些。回過頭看,這次落選,我打心眼裏不開心,但我也打心眼裏感謝這次挫折。在國內,我更努力、更珍惜。這件事情對我潛力的激發,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人物週刊:但畢竟去巴西集訓對於一個足球運動員來說機會難得。
孫繼海:當時我有一個信念:5年後咱們比試一下,看看我在國內,能不能跟在巴西的較量。20個月後他們回來了,球隊要重新徵召,想要我去巴西,我拒絕了。並不是說我耍個性,而是因爲很多球員一開始去,條件並不好,食宿、場地都沒有保障。那時我在國內已經踢上聯賽了,鍛鍊價值挺大。對我來說,留在國內可能更好。
人物週刊:那時的中國足球氛圍相對還算純淨。
孫繼海:在我的印象裏我沒有踢過假球。我還是挺幸運的,如果當年沒有去英國踢球,現在很可能就在瀋陽。球員就是一個漂流瓶,不能左右自己的方向,只能隨波逐流。這種大環境,這種背後的力量,可能不比大海的差。到最後,球員沒有主宰自己或者控制自己行爲的能力。
人物週刊:1997年開始,中國足球開始出現各種怪現象。
孫繼海:說得直白點吧,就是你努力卻沒有比不努力的收入好,或者說,你努力了,別人不一定會努力,大環境影響了一批球員。我們02年進入世界盃之後,連續3屆,連小組賽都沒有出線,這是在還一個債,爲我們職業聯賽的醜惡還債。
人物週刊:除了2001年10月7日那一夜到達頂點,中國足球一直就在低谷中惡性循環。
孫繼海:在足球運動發達國家,職業球員首先知道自己的本分,把本分做好,提升生活質量,改變自己的人生。整個社會對足球運動、對球員和從事足球行業的人都非常尊重。中國球員無論多努力,仍然沒有辦法通過能力換取相應的報酬,改變人生或社會地位。如果都覺得這是一個沒有前途的事業,有誰會去從事呢?哪個家長願意讓孩子去從事呢?這就是英國足球跟中國足球最明顯的區別。
人物週刊:英國的足球文化是滲透到大衆當中的。
孫繼海:球迷真心喜歡這支球隊,無論輸贏。他們也希望球員開心快樂,所以不會去騷擾你。再大牌的球星在面前,人家也是排隊要簽名,也許就拿一張破紙,也一定是等你寫完上一個的時候遞過來,甚至兩個人一塊遞上來,同時退回去。你會覺得很舒服,會盡量去滿足別人。國內的場面就很混亂,很多人會說:你就籤我一個唄。但如果就籤一個對其他人會不公平,一停下來,會有更多人來,對球隊的行程會造成不便,對我的心情會造成干擾。
人物週刊:國家隊先後幾個外籍教練,誰與你關係最好?
孫繼海:沒有最好的吧。我這個人說好聽是有個性,說不好聽就是得瑟。當然,隨着年齡增長,會變得成熟一些,慢慢地不是那麼有棱有角,如果不開心會直接走開。年輕時就不會那麼恰當地處理。
人物週刊:當初你和米盧的關係就很僵硬。
孫繼海:中國足協聘請你們,是想要你給中國足球帶來改變。但你要尊重你選中的球員,不能因爲你有權力,你是主教練,就可以不尊重球員。如果你不能做到尊重我,那我也不會尊重你。
人物週刊:你經歷過的外籍教練給中國足球帶來了什麼?
孫繼海:中國有句俗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米盧把咱們帶進了世界盃,阿里·漢拿了亞洲盃亞軍,雖然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不完全是他們執教的能力,但都還是非常不錯的。
人物週刊:你說過踢到不開心的時候就會退役,現在還開心嗎?
孫繼海:還算開心吧。回國後,中間也有過不開心想要退役的時候。
人物週刊:是從英超到中超的落差嗎?
孫繼海:不是落差。我踢球就爲了自己快樂,不會因爲找我要簽名的人少了產生落差,這個我早就有思想準備。之前產生過退役的念頭是因爲有很多事情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人物週刊:比如?
孫繼海:我沒有辦法把這個拿出來跟大家分享,就有這樣一些事情,讓我不開心。不是我個人競技狀態的原因,如果我競技狀態達不到教練要求,也不會上場。
人物週刊:這麼多年,足球給你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孫繼海:改變了我的生活,最直接的就是物質層面的,讓我生活得更好。精神層面上,給了我很多回憶,痛苦的、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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