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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著名寺廟少林寺最近受到一則新流言的襲擊。僧人們向公安機關報了案,並於10月13日在少林寺網站上發表聲明,懸賞5萬元,追求流言的來源。
少林方丈釋永信一直都說:“出家修道,是非以不辯爲解脫。”這一次,他們不得不辯了。可是,面對滿世界五花八門的傳聞,他們能辯清楚嗎?究竟是什麼讓原本該是清淨之地的少林寺成了充滿着花邊新聞的是非之所?
釋永信仍然只是個和尚
這則流言的內容是:“網傳有少林寺弟子爆料: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在海外最少有30億美元存款,在美國、德國都有別墅。他曾經與楊瀾及衆多知名女星有染,包養了一名叫李靖倩的北大女學生,還生了一個小孩,現在母子住在德國。”
之前,今年5月初,針對釋永信方丈的緋聞傳言是:“河南省掃黃打非,當地有媒體記者昨晚隨同警方行動,親眼目睹少林寺當家方丈、CEO釋永信現場嫖妓被抓,撞到槍口上了。”有人並且杜撰了少林寺的迴應:“方丈是去給失足婦女開光了。”在網上被引爲笑談。作爲寺廟的方丈而“緋聞”纏身,人們樂此不疲,有人堅信不疑,釋永信在中國大概是唯一。
“永信方丈被造謠,不是這兩三年的事,10多年來一直謠言不斷。”少林寺法律顧問黃琨律師說,“造謠的人有三方面,一是某些政府官員,因爲永信不聽話,得罪了位高權重的人,人家組織打擊報復;二是既得利益的受損者,你得罪了人家,傷害了這些人的利益,人家肯定報復;三是老百姓對宗教不理解,喜歡看熱鬧。網上憤青多,看到了就罵。”
2000年,釋永信向政府提議,對少林寺景區搞拆遷整治,政府同意。但有關部門在沒有動遷方案的情況下,就開大會說要拆遷,那些武校、民房、小攤點的攤主,去堵山門,衝進寺院。正好是吃飯時候,雪白的饅頭滿天飛,砸向方丈室。之後有人給各有關部門寄告狀信,說釋永信嫖娼,包二奶,生孩子,“除了沒說30億美元的事,跟這次編的謠言都一樣。”黃琨說。
1990年代起,假冒“少林武僧”進行境外商業演出的活動不斷。2000年釋永信帶領少林武僧團在悉尼演出時,遭遇到“真假方丈”之疑。有人問他:“你是假方丈吧?人家那個武僧團有3位方丈,你才1位。”少林寺在悉尼發了聲明,說“那些自稱少林功夫和尚的表演團體與少林寺毫無關係”。但對方也是河南省政府有關部門組織出去的,人家也在澳大利亞中文報紙上發了聲明,稱自己的武僧團出國演出是經過授權的。不久,有關部門開會,出了一個會議紀要:一、釋永信因私出國要經我部門同意,二、少林寺在海外發聲明必須由我部門審查。
“少林寺一維權,就觸動了組織假武僧團去國外演出的人的利益。”黃琨說,“有的是武術學校,這就得罪了武校的全體學員,登封武校出去的假武僧團最多,河南、山東、福建的武校都有,他們都說是少林寺的。”
河南寶豐縣的假和尚,還賣“少林寺”牌假藥。少林寺的人去寶丰報警,當場抓過假藥販子,那些藥有治外傷的、治內傷的,有男科、婦科、壯陽的、滋陰的,包裝上還說“給永信方丈特供”過。“我們在現場收了上萬瓶(袋)藥。回到少林寺,半夜三更,我給永信方丈抱了一箱,說給你帶禮物來了。”黃琨笑言。
2001年,少林寺及其德國合作伙伴打贏了一場境外假冒少林武僧演出的官司,德國法院判決該商業演出團體及其組織單位不得在其演出名稱及廣告宣傳中使用“少林武僧”等混淆視聽的字眼,此案在歐洲影響很大。那起官司,黃琨也參與了。“人家那個團是政府部門組織的,你斷人家飯碗,能不跟你急嗎?”
在有些官員眼裏,釋永信仍然只是個和尚。少林寺困難時,對他說什麼難聽話的都有。後來當了中國佛協副會長、全國人大代表,敢當面將他軍的人不多了,但內心深處,還是不會真正尊重他。他有了一定地位,爲維護寺院權益,原來不敢說的話敢說了,不敢做的事敢做了,該拒絕的人拒絕了。那些人就會有心理變化:你竟敢不給我面子了?
“少林寺是是非之地”
2009年2月19日《東方今報》報道:嵩山少林景區將在3月8日至15日期間舉辦首屆“女性文化周”。這則消息到了網上,變成“少林寺要搞‘女性文化周’”。有網民罵:“這些禿驢又在搞什麼名堂?又要打女人主意了?”
世界小姐巡遊少林寺,是政府組織的,也有人罵少林和尚“六根不淨”。四川地震,少林寺去賑災,送藥,有人說少林寺去災區賣假藥。2006年,登封市政府獎給釋永信一輛汽車,網上罵得也很厲害。網上有人把東北的大悲寺與少林寺對比,把妙祥大師表情恬淡的照片與站在汽車旁滿面紅光,喜笑顏開的釋永信的照片放在一起,對比鮮明。
少林寺入稟法院,共打過4起官司。第一起是狀告某肉聯廠出品“少林”牌火腿腸。這個官司打贏了。第二起是對十方禪院的爭奪。十方禪院本是少林寺接待各方居士的地方,相當於一個招待所。後當地成立鄭州少林旅遊公司,重建十方禪院時,佔用了少林寺的部分土地。當時的協議說明,鄭州少林旅遊公司經營40年後,十方禪院由少林寺收回。但後來禪院賣給了私人,裏頭有算命、賣護身符等與少林文化格格不入的東西,少林寺起訴鄭州少林旅遊公司,官司打贏,但這塊地方現在還沒還給少林寺。第三起是一個商標權官司,雙方和解,少林寺收回商標。第四起是釋永信狀告一位離休的前省政府官員侵犯名譽權,對方反訴,官司鬧到省委那裏,被勸止了。
釋永信說過,少林寺是“是非之地”。10年前,有一次,釋永信得罪了當地政府,政府組織審計組,去少林寺審計,想把釋永信弄倒。又有一次,少林寺查出景區有人造假票,要報案。但政府部門來協調,不讓報案。
2009年10月,網上傳出“少林寺被登封市政府祕密運作上市”的消息,有人猜測,釋永信從中拿了好處,想要少林寺上市。黃琨律師說:“上市的事,要分兩塊講:一、不是少林寺要上市;二、人家(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遊有限公司)作爲景區管理公司,按法律規定,不是不可以上市。”
“少林寺從來沒說過上市的事,但網民都在討論少林寺上市,我再出來辯解,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少林寺實業發展公司總經理錢大梁說。以前媒體報道,把釋永信比喻成“少林寺的CEO”,錢大梁馬上就要發函糾正,但釋永信說,人家想怎麼比方都行,你要跟媒體較真,有較不完的真。所以,當時沒有澄清,後來就好像成了既成事實。
誰改變了少林?
這一次面對“方丈包養大學生、30億美元存款”之類的傳聞,少林寺選擇了報案,“剩下的事,公安、法院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政府有責任澄清真相。”錢大梁說。
錢大梁的職位,類似於少林寺的對外發言人,他說:“他們怕死了!他們第一反應是怕媒體,怕萬一扯到他們頭上,要求私下裏解決。”
錢大梁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是政府官員嗎?“呵呵,每個地方的政府都這樣,怕聲明一發,媒體一盯,少林寺的事扯清了,萬一又扯出別的事來怎麼辦?所以要求別把媒體扯進來。”
錢大梁覺得少林寺處於一個很爲難的位置上:你不報案,別人會說你不敢報。你不聲明,別人說少林寺沒態度。
“本來少林寺對這些謠言不應該回應的,因爲都是無稽之談。”錢大梁說,可是現在社會輿論已經嚴重混亂了,不光是少林寺、不光是方丈,還有對中國佛教的非議,都從國內亂到國外去了。這些流言有可能是一些人策劃的,也可能是無稽之談,以訛傳訛。不是說一定要公安抓人,但要搞清楚消息從哪兒來的?你說的方丈包養女大學生等等,有什麼證據?弄清楚,對社會有個交待就行了。
黃琨律師也說:“少林寺就沒指望破案。這次報案、聲明,就是表一個態度,沒指望把元兇揪出來。我跟永信方丈合作12年,罵他的聲音沒停止過。運作這些事大概是什麼人,我們都清楚,老對頭了。”
河南《大河報》副總編劉書志,多次組織過對少林寺的採訪報道,他認爲從話語權來看,釋永信他們處在弱勢,此次聲明純屬無奈之舉。據他介紹,前些年,很多人想去當少林俗家弟子,都去少林寺拜師,有的就是拜俗家弟子爲師,好自稱少林弟子。全國的“少林弟子”,最保守的估計也有20萬,流言裏說的“有少林寺弟子爆料……”這個所謂的“少林弟子”,到現在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劉書志眼裏的釋永信,還是個想幹些事的人。釋永信常說一句話:“我要爲少林寺今後的1500年負責。”劉書志講了一件事情:“2007年少林寺整修,廣場甬道鋪的石板厚20公分,如沒有強大外力作用,1000年也不會毀壞,‘人生不滿百’,永信要爲了自己,他就用3公分厚的石板,200年也不會毀掉,他還鋪這麼厚的石板幹什麼?”
有一次閒談中,劉書志對釋永信說:“樹大招風風撼樹,名山名寺就是名方丈,你一舉一動都可能成爲新聞。”釋永信笑而不語。
鄭州一位女記者,不相信針對釋永信的緋聞全部是空穴來風:“他正當壯年,肯定有男人正常的生理需求吧?”人們抱怨少林寺日漸濃厚的商業氣息,不像佛門清淨之地。今年夏天,南方一個商人團體到少林寺拜訪釋永信,居中聯絡的人收了他們兩萬元紅包;想聽和尚講禪,又被收了兩萬元紅包。雖然這些事情釋永信不一定知道,人們還是會把賬算到他的頭上。
面對種種傳聞,少林寺很多時候都是辯無可辯,因爲很多事情,總會牽扯到地方政府,比如那次“被上市”事件,少林寺與地方的矛盾達到了高峯。釋永信放過一句狠話:“少林寺上市的可怕程度,比1928年火燒少林寺還要厲害!”那場糾紛驚動了河南省的領導。直到2009年最後一天,登封市政府、少林寺等單位坐到一起,登封市長明確表示:少林寺資產不納入合資公司經營範圍。釋永信作爲少林寺方丈也“首次使用了‘歡迎’來表達自己的態度,同時堅守‘少林寺不會上市’這一原則。”
但也正是釋永信將少林寺與政治捆綁在了一起。在少林寺沒有經濟基礎,更沒有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的時候,沒有人去關注它,更別說重視它了。釋永信回憶,當時的少林寺方丈、他的師父行正走在路上,經常聽到“瞎子和尚,停下來!”這種帶有侮辱性的語言。那時才十六七歲的釋永信,這一幕不會不在他的心中留下烙印。等釋永信升座方丈,少林寺慢慢紅火了,他急於想幹很多事情,急於發揮少林寺的文化資源,完成師父的遺願,讓這個佛教聖地、禪宗祖庭,曾經的皇家寺院在他這一代方丈手中中興。這些事情,沒有地方政府和各級官員的支持,他一件也幹不成。
釋永信一直就認爲:“佛教在中國,歷來是被皇家青睞的。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首先是跟皇帝—中國的最高層、最主流接觸。主流就是領先人,所以我們到了世界各地,首先跟最主流、最領先的人接觸、交流。”
在這樣的主導思想下,少林寺過去10多年的發展沒少從登封市、河南省一直到中央,沒少走上層路線。這些政府資源給少林寺帶來了大發展。但另一方面,因爲利益紛爭,與地方政府和各方面官員矛盾漸增。
罵釋永信的人也越來越多:佛教講“衆生平等”,少林寺爲什麼老是提“主流社會”?佛教界看不起少林寺,認爲少林寺只打拳不做佛事,偏了;武術界看不起少林寺,說少林寺練的武術,沒參加過比賽,沒得過冠軍;中國社科院有學者指出,受大環境的影響,少林寺這個清靜之地捲入了市場邏輯,地方政府也把它作爲經濟品牌在使用,習武和修禪的根本反而偏廢了。
如今,清淨之所變成了是非之地和名利場,這肯定不是釋永信想要的,但這卻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他將少林與政治密切相連,收穫榮耀,卻也要吞下苦澀。
上官同君是王牌城市研究院董事長,一直頗爲關注少林寺的困境,在他看來,少林寺既有宗教的定位,爲了發展寺廟,又需要有一些經濟活動。少林寺不妨充分入世。現在中國都有國家營銷,少林寺也應該有系統的營銷工程,有所爲,有所不爲,這也應該是國家文化大營銷的一部分,不能純粹歸於方丈個人的事情。可現在政府是基本不管。
在去年出版的一本書中,釋永信寫道:“有些事的發生,實在是意想不到,以至我們捲入一場又一場的是非糾紛之中,遭受一波又一波的複習題。這些糾紛,如果關係到少林寺的生死,我們必須弄個明白,圖個圓滿解決;這些質疑只要不涉及信仰層面,我們一般都不去理會。出家修道,是非以不辯爲解脫。”
佛家的智慧或許能夠修身,是否能夠處理這些摻雜着利益、權力和民情的紅塵紛擾,卻很難講。根本的困境得不到解脫,少林寺的花邊新聞一定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