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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騰的青春
NBA九年,讓自己覺得最驕傲的是,能堅持這麼久,挺不容易的。
多年後人們會記住,至少我是這麼多年來在NBA打得最好的一箇中國人。
如果不受傷的話,我肯定還是會繼續打下去的。但幾次傷病,特別是2009年的那次,很要命,之後的康復之痛苦,幾乎讓我熬不過去。
激流勇退,用的是"勇"這個字。——退,也是需要勇氣的。
——姚明
姚明:人生有時候要適可而止
晨報記者陳敏
"就像這樣,10%的運氣, 20%的技巧,15%的集中注意力,5%的歡愉,50%的痛苦,和百分之一百的記住這個名字……"當這首名爲"Remember The Name(記住這個名字)"的勁歌從他的電腦裏響起時,姚明有些坐不住了。
"我現在不能聽這種(節奏感很強的)音樂,一聽就想打球,不能多聽。"說着,他笑了。還有一個多月,他纔剛要年滿31歲。但如果從進入上海大鯊魚隊,作爲職業球員第一次踏上CBA賽場算起,轉眼13年多過去了。
直到今天下午,2011年7月20日的上海,姚明將正式宣佈自己人生中最重大的一項決定:退役。
任何一名職業運動員,無論曾經取得過多麼輝煌的成就,終究都將面對脫下戰袍,退役的那一天。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無論曾經爲之付出多大的代價,如果說姚明一點都不留戀,那是假的。
但當其敞開心扉,坦露宣佈退役前那段鮮爲人知的心路歷程時,記者眼前的這個姚明,依舊談笑風生,言語間透着生活歷練後的更加從容與淡定。
對他來說,這只是人生中的又一次翻頁。
退役的念頭幾次閃現
其實,關於退役這件事,在姚明的心裏已經徘徊了很久。儘管直到7月9日,它才被美國媒體率先捅了出來。
遺憾的同時,人們紛紛用"偉大的球員"這個詞來形容他。無論是對NBA全球化和中國籃球發展的貢獻,還是在中西文化交流間所起到的橋樑作用,抑或爲年輕一代所帶來的榜樣力量,這樣的姚明都爲無數人所感動、驕傲。
但在"舞臺"下,姚明所獨自承受的,是傷病一次又一次將他殘忍擊倒所帶來的痛楚。從1997年還在上海青年隊時就不慎腳骨骨折算起,至今他已是傷痕累累。這個巨人,光是雙腳就經歷過7次手術!直到現在,左腳裏還有總重量達半公斤的鋼板和鋼釘。有的時候,他都拿自己開玩笑說,得少做核磁共振,因爲自己身上的金屬太多。
球迷們不會忘記,2009年西部半決賽首戰末節中,所發生的傳奇一幕。——受傷倒地後的姚明在球館甬道里,拒絕回更衣室治療,拖着腫得像饅頭絲的膝蓋,決意重返賽場,戰鬥到最後一刻。但是,又有幾人能真正體會到,一次次傷病後的康復時,姚明承受着怎樣的難以言說的身心煎熬?
直到有一天,他做出了選擇,決定用另一種方式,徹底擊敗這該死的傷病。
晨報:退役這個念頭,第一次真正出現在你心裏,是什麼時候?
姚明:其實差不多兩年前,我就已經開始做心理上的準備了。
晨報:兩年前,也就是你的左腳接受了腳部結構重建手術那時候?
姚明:當時,醫生跟我說,不管我以後還打不打球,都應該動這個手術,這樣可以保證我50歲以後不會有事兒。聽他那麼說,我想那就做吧,最壞的結果就是打不了球,但起碼保證了50歲以後沒事兒。——但如果當時他就跟我說,不動那個手術,以後也不會有事,我連那個手術都不會做,當時就宣佈退役了。
晨報:那爲什麼後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呢?
姚明:就是因爲當時術後康復訓練順利,感覺也不錯,也就接着練下去了。
晨報: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去年復出後,卻又再次受傷的話……
姚明:如果不受傷的話,我肯定還是會繼續打下去的。
晨報:14年的職業生涯,9年的NBA征戰,你真的已經是傷痕累累。可你給人的感覺就像無敵浩克,總能重新站起來。每次面對傷病,包括兩年前的那次大手術時,你真的也都是抱着必勝的信心嗎?
姚明:其實,雖然之前已經有過幾次康復的經歷和經驗了,但如果讓我從最早一次受傷直接跳到那一次,如果沒有前幾次的"熱身"的話,我估計都熬不過來。
晨報:兩年前的那次康復,有多艱難?
姚明:光是石膏加保護靴,我就帶了整整六個月!到後來,我的腳都萎縮得不成樣子了,關節的活動程度也已經是很差很差。雖然以前也曾經做過關節鏡什麼的,但從來沒有那麼大的痛苦,太累了,幾乎熬不下來……
退,也是需要勇氣的
"這段時間我老聽什麼歌,你知道嗎?"他自問自答,"有四首歌我經常輪着放。其實,也可以從中看出我現在的心態。"
那四首歌,從"Remember The Name",到"Just A Dream",從"春天裏"到"老男孩"。歌裏唱到,"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
從青蔥歲月,到三十而立,這個舞臺,留下了他多少青春記憶?
17歲,第一次打CBA;20歲,首次登上奧運會舞臺;22歲,率領上海大鯊魚奪得CBA總冠軍,成爲NBA歷史上第一個外籍狀元秀;24歲,成爲中國男籃再奪奧運第八歷史最好成就的領袖;28歲,率領火箭打破長達12年的"魔咒",殺入NBA季後賽第二輪……
如果不是因爲傷病,現在的姚明,仍在當打之年。NBA賽場上還有更多的成就,值得他去期待和奮鬥。就像在他的自傳《我的世界我的夢》裏,他曾說過的那樣,"我的夢想是贏得一次NBA總決賽冠軍,這可能和贏得2008年奧運金牌的夢想一樣大。"
現實如此殘酷,夢想卻依舊在心間閃爍。這一切,豈是說放,就能放的?但,他已釋然。
晨報:從17歲進入上海男籃一隊到現在,打了這麼多年的球,又是這麼熱愛這項事業。如今,不能再繼續了,心裏什麼感覺?
姚明:其實,我打了那麼多年、看了那麼多之後,只要還能看籃球,還能做跟籃球相關的事情,痛苦肯定是有一些的,但不會那麼痛苦。我感覺,畢竟還是沒有離開籃球,是吧?
晨報:那看着人家在打,手不癢嗎?
姚明:是有點兒……但我這人心理狀態調整得還不錯。
晨報:真正最難受的,應該是在2009年受傷的時候吧?
姚明:那年夏天之前,我們剛打進第二輪,而且差點把湖人幹掉,正好的時候呢!——那時候落差確實很大,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裏,根本緩不過來的。但時間確實可以把很多東西衝淡掉,時間長了之後,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
另外,我感覺,自己調整心態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既來之則安之。你只能去改變你能改變的東西,改變不了的就順其自然。
晨報:現實生活有時候挺殘酷的。其實,以你的條件和努力,本應擁有比現在更好的賽場成就。就這麼離開,真的可惜!
姚明:月滿而缺。
晨報:怎麼說?
姚明:打個比方,我打鬥地主時有一個習慣,我會留一把牌在手裏,以防萬一。——人當然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需要有種飢渴感,但同時,很多時候也需要適可而止。
晨報:很多球迷很捨不得你就這麼退役了。所以,有人建議,"要不姚明回來打兩年CBA吧,以他的水平,絕對沒問題"。
姚明:一方面,我自己有一個球隊,我也不可能去打。另外一方面,萬一到時候打得不好,碰到一個外援,沒搞定,豈不是很沒面子?說句玩笑話,既然已經虎落平陽了,在狗上來之前,趕緊撤!(大笑)
留點念想,激流勇退吧。爲什麼,"激流勇退"中用的是"勇"這個字?因爲退,也是需要勇氣的。
養女方懂父母心
現在想來,姚明終於能夠明白,母親方鳳娣當時那句話背後的一片苦心。
對於球迷來說,北京時間2002年6月27日,NBA總裁斯特恩在紐約麥迪遜廣場宣佈,姚明成爲NBA狀元秀的那一刻,彷彿就在昨天。從此,這個從來沒有在美國的中學和大學打過球的中國球員,在NBA這個世界籃球的最高殿堂上,肩負着十幾億中國人乃至全球華人的期盼和驕傲,用他的勤奮、堅韌、謙遜和睿智,一步步的令世界折服。球迷們總希望,姚明能再多得點分,多搶幾個籃板,多贏幾場球,多進幾次季後賽,甚至是有朝一日站在NBA的總冠軍領獎臺上。
可對於姚明的父母來說,他的一次又一次傷痛,就像發生在他們身上一樣。他們別無所求,最大的願望莫過於兒子能夠健健康康的。
"不管他或她是否打籃球,我希望他(她)能有比我更健康的踝部,擁有比我妻子更健康的膝部。"這是女兒姚沁蕾降生前,姚明在接受福克斯電臺採訪時許下的心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也真正的懂得了父母的心。
晨報:對於你退役這個決定,家裏人是怎麼想的?
姚明:很奇怪,那時候我媽還說,等你這個合同打完就別打了。那個時候,就是在范甘迪在,我年年得分往上衝,正打得火的時候,我還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說。
晨報:對於家人來說,你的健康比什麼都重要。
姚明:所以說,我們家從來沒有說一本正經的坐到一起,開個會說,哦,不打了。這麼多年,全家已經達成共識了。而且,去年再次受傷之後,我自己的心氣已經鬆掉了。
晨報:NBA九年,這一路走來,感覺如何?
姚明:我進NBA這些年,應該說還算是順利的。
晨報:這九年來,讓你最最驕傲的是什麼?
姚明:一件事兒甭管最終能不能成,能堅持那麼久,就挺不容易的。也許它最後不一定是成功的,但至少堅持了這麼久。然後,我這又談不上失敗。
晨報:多年以後,你覺得,人們再說起那個在NBA打球的姚明時,會怎麼說?
姚明:怎麼說呢?別人會怎麼評價,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多年後人們或許還會記得,至少我是這麼多年來在NBA打得最好的一箇中國人。
未來會一樣精彩
退役之後,該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可能面對哪些困難,又可以如何化解……早在兩年前,第一次有了退役念頭時,姚明就已開始着手,爲自己人生即將到來的新一頁做準備。
而自打去年年底再次骨裂後,他的生活依舊那麼忙碌,轉型開始加速。臺前幕後中,既有他現身上海國際車展、爲某國際品牌做嘉賓,參加博鰲論壇、文化講壇,甚至是以評委觀察員的身份現身中國達人秀現場,也有着許多對上海男籃發展的思考和計劃,公益慈善事業的繼續,在人脈方面的擴大和積累,在其他領域的學習和投資嘗試。
不用擔心。他已經重新開始了新的一頁,有了新的夢想。
晨報:退役之後,離開NBA這個全球矚目的舞臺,離開了籃球場,"退居二線",你會不會擔心人走茶涼?
姚明:肯定會有些的。但就像人的衰老一樣,這是不可抗拒的一種慣性,沒有必要去多想。你肯定有一天不會打籃球的,不打了之後肯定有一天會面對這些的。很多事情,遲早是要面對的。而且,某種程度上,我追求這樣的一種生活,可以很自然的走在大街上。
晨報:退役之後,除了經營上海隊、公益慈善事業和投資,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姚明:打高爾夫,看CBA。
晨報:想過將來的某一天,走上仕途嗎?
姚明:沒想過。
晨報:那你未來的事業計劃是——?
姚明:現在你問我這個,有些迷茫。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現在最大的興趣還是把籃球搞好。
我希望在我真正退休之前,把籃球至少是上海籃球的內涵打造得更加豐富,提升到一個文化的層面上,而不再讓人們把它看成僅僅是一個體育比賽。同時,培養出中國籃球運動員中具備了世界級水平的,而不僅僅是國家級的。
晨報:目前可以確定的計劃還有什麼?
姚明:上學去。我不是爲了追求一個文憑去的,文憑是給老闆看的,而我現在就是老闆。我是真想去學點東西出來。
晨報:找個老師,一對一的那種?
姚明:不是。那種我試過,但效果不好。一個人上課,容易侷限在自己的思維模式裏。如果整個課堂上,有三四十人一起聽講、討論,至少有三四十種思維在碰撞,容易產生新的想法。這是我非常追求的。
晨報:那你就不怕到時候,同學們光顧着找你要簽名、合影?
姚明:如果我在一個班裏上課,第一天可能會有很多人蜂擁而至,越往後會越正常。最多人家會說,哦,留級生嘛。(大笑)
我知道很難,但你總不能因噎廢食吧。我要儘可能去爲自己創造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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