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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雷,彷徨之刃
Wandering Blade
要麼屏蔽一切,要麼承受一切。對於剛滿24歲的穆雷來說,是時候做出決定走出彷徨了。
文/朱茜
1
羅馬大師賽半決賽穆雷和德約科維奇的戰斗如同史詩一樣磅礡。猩紅的土,古老斑駁的大理石臺階,足以讓你窒息的可怕對手,觀眾鼓噪而挑釁的歡呼……這一刻,穆雷回到了古羅馬競技場。他是角斗士,與其隔網相對的,是一個有能力將任何人擊潰的野獸。
穆雷並沒有顫抖,他其實不畏懼,他生來好斗,這一次,他要為自己生存的權利做出最血性的搏斗。也許,賽前根本沒有什麼人看好穆雷,在三小時的廝殺過程中,自始自終你只聽震耳欲聾『NOLE!NOLE!』但蘇格蘭人曾一度讓整片球場陷入沈默。他在先矢一盤的情況下,不屈不撓對抗著一個神話,他用瘋狂奔襲讓德約科維奇拼命喘息。5-3,在決勝盤穆雷將比賽拽入了自己的發球賽局。
命運其實一直都掌握在自己手裡。在穆雷面前站立的,早已超出了一個叫德約科維奇的對手。他要擊破的是一個32連勝的神話,是羅馬人對強者的歡呼,他要忘記英格蘭的懷疑和嘲諷,另外,他也在期待幾個小時之後,自己24歲的生日Party。
但那一刻,穆雷輸給了自己。在命運的岔口,他腦子一片空白,呼吸都變得困難。他下意識地吞咽了口水,然後僵硬地拋起球,在燈光的投射下,你能明顯看到顫抖的雙手和發白的嘴脣。
穆雷太渴望勝利了,這種渴望甚至已經到了讓他恐懼的地步。他在發球勝賽局送出了三個非受迫性失誤,因為極度緊張,他的動作極度變形而扭曲。終於,在全場第四個雙誤之後,穆雷斷送了即將到手的勝利。此時比賽還沒結束,但從一定程度上,穆雷已經輸了。不是輸給了對手,而是輸給了自己膽怯的欲望。
在搶七贏得比賽後,塞爾維亞人仰天咆哮了三聲。
羅馬沸騰了。
2
這本就是一場關於信念的戰爭。
德約科維奇和穆雷上一次的交鋒就是在四個月前的澳網決賽。從那之後,諾瓦克締造了不敗傳奇,而穆雷卻一勝難求。
兩個同樣背負民族榮耀的男人,卻走在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上。桑普拉斯認為,德約科維奇的強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民族精神的激勵。強大的民族信念賜予了諾瓦克超合金的戰衣。但同樣是民族精神,穆雷卻走在了相反的道路上,大不列顛的驕傲為他套上了沈重的枷鎖,他抗拒甚至恐懼。那個叫弗雷德·佩裡的名字哪怕已經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依然可以震痛他的耳膜。
5月15日凌晨,在輸給德約科維奇之後,穆雷在微博上寫道:『如何我能還能有夢想……』寥寥數字,足以感受得出那份痛苦和彷徨。
在過去半年當中,穆雷的表現曾一度讓所有人迷惑,大家都在討論穆雷到底怎麼了。費德勒認為,穆雷進入了他人生最困難的時期,邁過去,他或許就能贏得大滿貫。這樣的評價對於穆雷來說毫無意義,能或不能,就如同哈姆雷特的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充滿著太多的假設和前提。
從2006年開始,穆雷的成長就伴隨著一個個有關生存還是毀滅的假設。
納芙拉蒂諾娃說,除非他增強自己的攻擊性,否則成功會離他很遠;麥肯羅說,除非他壓迫上網,否則大滿貫就是個瞎話;羅德·拉沃說,除非他改變打法,否則就是在揮霍天賦;貝克爾說,除非離開朱迪·穆雷,否則他永遠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還有英國媒體,他們說,除非他贏得大滿貫,否則只配當一個蘇格蘭農民,根本就不是英國人……
這些話,穆雷聽夠了。19歲還未進入TOP100的時候,他每年就要接受2,000多個媒體訪問,諸如保守的打法,大滿貫還有多遠,英國網球的復興,蘇格蘭還是英格蘭,母親的強勢等話題,每年都要被問到將近2,000次。
3
穆雷是固執而倔強的,他一直堅持自己的成功之道。
在邁阿密早早出局之後,穆雷沒有急著返回倫敦,他找到了第五街體育館的健身中心,拳王穆罕默德·阿裡安傑·洛鄧迪曾在那裡練過體能,而未來的幾個月,他就要在這裡進行加練體能。
沒錯,這就是穆雷信奉的成功之道,天生羸弱的他相信他缺的是力量,只有變得強壯纔贏得冠軍。十多歲在西班牙訓練的時候,穆雷就一直以納達爾為榜樣,所以在炒掉了克雷特加之後,穆雷接下來並不忙著找一個教練,而求助於納達爾。穆雷說,和拉法一起訓練能幫自己找回狀態。
或許他是對的,每次與納達爾交鋒,穆雷都能擺脫那些令人不悅的負面情緒,找回興奮的記憶。
在迷失了三個月之後,穆雷終於又在蒙特卡洛找回了自己。他終於又嘗到了勝利的滋味,而更重要的是,他又能納達爾同場競技。半決賽之前,人們都認為紅土上的穆雷會不堪一擊,會被納達爾穿成篩子,但沒想到,比賽中他表現出的斗志和意志讓人不得不為其起立鼓掌。納達爾就像穆雷能量的催化劑。回憶一下,他上次抵達情緒的沸點,不是澳網半決賽擊敗費雷爾,也不是決賽對小德,而是去年倫敦總決賽和納達爾的較量。
但並不是每個人能擁有納達爾的身體素質,穆雷對於力量的過分追求已經超越了身體的承受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拒絕承認。去年冬歇期,所有人都利用短暫的時間度假放松,穆雷卻早早地來到邁阿密備戰澳網,他甚至都沒有過聖誕節。他的刻苦和勤奮,拼搏和忍耐,所有人都看在眼裡,但問題是,過度的訓練已經讓精神和身體過度疲憊。
直到澳網的脆敗,穆雷依稀察覺自己陷入了疲憊。決賽上,他送出了可怕的32個非受迫性失誤,沒有拿下一盤。賽後,他沒有眼淚,也看不出失落,在那個燈光璀璨的夜晚,他的眸子映射不出光芒。『現在的德約科維奇只是比大多數人更優秀而已』,對於小德的成功,穆雷這樣回答,但他口中的『大多數人』也包括了自己。他說很累,對網球失去了任何興趣,他只想回家,想吃著漢堡溜溜狗,陪陪女友玩玩游戲,他想休息一個多月,但一個多月之後,他會重新回到健身房,加倍地訓練體能,他堅信只有強壯纔能贏得榮譽。
對於成功,穆雷已經陷入自己鑄造的圍城之中,每當他遭遇失敗,他能想到的,就是在健身房加倍苦練。
4
『重重的顧慮使我們全變成了懦夫,決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哈姆雷特的這段獨白恰似穆雷如今的狀態。
穆雷不笨,他是戰術大師,他在球場上善於攪亂對手的節奏,他思維嚴密而謹慎,但正是因為這種謹慎,纔會讓他丟失了不顧一切豁出去的勇氣。
前不久,英國的行為分析師對穆雷比賽時候的肢體語言做出了分析和研究,研究證明,穆雷在比賽時候的消極情緒比早年多出了很多,那些罵罵咧咧自我懲罰的動作和語言像足了一個小丑。
羅德?拉沃說過,冠軍有冠軍該有的氣質,穆雷現在還缺少了點什麼。
澳網之後,《泰晤士報》如此評價穆雷:『消極的肢體語言壓抑了內心的情緒,但他根本沒有爆發的勇氣。在攻擊之下,他開火的對象是自己而非對手。你可以認為他是一個自我要求極高之人,但在一定程度上,這也代表一種懦弱。贏得戰斗的終極方式並非是自我強大,而是要擊倒對手。』
去年美網半決賽,小德在賽點的情況下完成了自我救贖,他在死亡的邊緣拽住了生存的繩索,他不顧一切地向費德勒攻去,一個個正手Winner狠狠地砸在兩端的邊線,不留任何餘地。這場比賽之後,小德上昇到了另一個層次,他不僅擁有銅牆鐵壁的防守,在關鍵時候,他還能攻出來,擲出致命的武器。
防守,並不是保守。穆雷最大的問題並不在於防守型打法,而是他過分謹慎而保守的思維。他不懶於跑動和上網,長期在訓練房鑄就的體能可以支橕他和納達爾這樣的蠻牛長時間拉鋸。但一旦到了關鍵分,穆雷的選擇更多地會依賴他的本能,他想攻卻畏首畏尾。很多時候,你會覺得穆雷的比賽極不流暢,他會在前幾拍謀劃好了絕妙的伏筆,但就當你期待他能用一記時速高達150公裡的球痛快地結束這一分時,他會突襲到網前,放一記小球。這種戛然而止的方式多少有點讓人堵著。或許在放出這計小球之前,穆雷的腦中曾經構思過十多種結束這一分的方法,但就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卻本能地求助於網前小球或是挑高球。
5
托尼·納達爾說過,想要贏得冠軍,你需要達到一種平靜的狀態。但對於穆雷來說,一來是英國民眾的喧囂和鼓噪逼得他心煩意亂,二來他情緒化的性格以及母親激烈的培養方式也讓自己和平靜扯不上關系。
但穆雷還是渴望成功的,即便是在陷入低谷的狀態之下,他也從未停止過自我激勵,同時,他也在苦苦找尋實現突破的方法和端口。炒掉感情甚篤的克雷特加顯示出了穆雷渴望改變的勇氣,雖然他的臉上總是掛著蘇格蘭高地練就的冰冷,但他這一次是真的渴望聽到凍結的思維破冰的聲音。穆雷說:『想找到一個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一年36周都跟著我的教練真的很難。安納科恩一年大約25周陪著費德勒旅行,托尼很多時候都不跟著拉法,德約科維奇的教練也是如此。我想找到一個合適的教練,渴望聽到新的聲音,但我還在尋找。』
一個禮拜的時間,穆雷先後和七八位教練傳出了『緋聞』。
先是倫德爾。伊萬在采訪中透露了願意指導穆雷的訊息,這被媒體們捕風捉影。在球員時代,伊萬是一臺打球的機器,他擁有野獸般的體能和斗志,擁有出色的戰術思維,他冷酷、堅硬,無情,他還是男子網壇第一個崇尚科學訓練的球員。雖然倫德爾沒有執教球員的經驗,但如果他能夠出山,或許能在體能訓練的科學性上給予指導,這對於瘋練的穆雷來說,相當重要。另外在職業生涯早期,倫德爾曾四次在大滿貫決賽中戰敗,同樣的經歷或許能幫穆雷更好地走出困局。
康納斯則依然展現出了美國人的直白和熱切,他主動向穆雷拋出橄欖枝:『網球不是發射火箭,我無法在幾個禮拜之內給安迪一個全新的世界,但是相信我,我能給他帶來一個大滿貫。』康納斯聲稱在穆雷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他。他認為穆雷很聰明,但如今,他正處於揮霍天賦的危險當中。但即便康納斯在球員時代擁有驕人的成績,但他的執教生涯並沒有交出好的成績單。他曾經和羅迪克合作過,但很快就分道揚鑣,對此康納斯說:『我已經積攢了足夠的經驗,無論是安迪·羅迪克,還是安迪·穆雷,我都能奉獻我的全部,給他們帶來不一樣的東西。』這樣的熱情很容易讓人想起當年的吉爾伯特,那種波利泰尼式的激情教學模式對於嚴謹而保守的穆雷來說,能否融合還有待證明。
在羅馬站之前,『裸奔』的穆雷終於勉強借助阿迪達斯團隊的支持,和達倫·卡希爾暫時合作,但這並不是長久之策。
6
英國《隊報》前不久發起了一個關於『更換教練能否幫助穆雷』的網絡投票,結果49%的人認為不能,這樣的結果也說明了眾多網友認為,更換教練對穆雷當下的狀態很難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在穆雷的教練歸屬被熱炒的同時,穆雷的媽媽也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包括貝克爾在內的人都認為,穆雷需要離開朱迪,而英國媒體更毫不客氣地將朱迪說成一個好出風頭沒有教養的蘇格蘭女人,在生活中,朱迪太過強勢,會乾涉到穆雷的思想,讓他變得更加猶豫,沒有主見;而在訓練中,她的存在和LTA教練的身份也會讓穆雷本身的教練無法與之建立互相信任的關系。
對於媒體的指責,穆雷說:『我的媽媽99%的時候都向全世界大部分的母親一樣,傾聽我,理解我,幫助我。我的失敗和媽媽一點關系都沒有。』雖說這是辯解之詞,但穆雷的話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1%的時候,朱迪是否會做出超出一個正常的母親應有的行為。
貝克爾說他無法理解,為什麼穆雷一定要和朱迪一起巡回旅行。對此朱迪在一次采訪中解釋說:『安迪和傑米在校園槍殺案中死裡逃生,我親眼目睹了父母沒有了孩子,有的孩子沒有了兄弟,從那以後,我們更加珍惜彼此,希望能一直在一起生活。』
穆雷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和父親威爾離婚了。威爾說,很多人都覺得他沒有關注自己的兒子,但事實並不是如此,他只是沒有朱迪那樣風光。威爾最自豪的就是教會了安迪如何洗衣服,如何照顧自己,這對於15歲就要只身一人去西班牙訓練的安迪來說非常重要。父親的溫柔,母親的剛強造就了穆雷內柔外剛的性格,所以很多時候,穆雷的心遠沒有嘴上那麼強硬,甚至很多時候,他的想法和行為還很任性和簡單。
在蒙特卡洛大師賽對陣西蒙的比賽中,穆雷因為申請了傷病治療被觀眾報以了巨大的噓聲。賽後,他通過幾百只麥克風抱怨道:『我恨透了網球這項游戲,我不想呆在這裡,我不想參加巡回賽。』類似這樣任性的言論,穆雷在一年的時間裡已經說了三四次,每當遇到了困難的時候,穆雷在潛意識裡已經開始逃避。
托尼·納達爾曾將納達爾的職業生涯比作一個『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他認為自己的侄子從不逃避困難。那麼穆雷,如果他真的想以納達爾為榜樣,確實想讓弗雷德·佩裡真正地成為歷史的話,首先要做的就是學會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