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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23日,青島海利豐足球俱樂部被中國足協宣判『極刑』:取消注冊資格。一支球隊從生到死,經歷了12年,而球隊的印跡從青島這座城市中完全抹去,卻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海利豐的轟然倒塌,是中國足球悲涼背後的一個縮影,那些在海利豐踢球的隊員們,不得不面臨重新找工作,在社會上生存下去的現實問題。一年之後,這些球員們過得如何?他們對消失的球隊帶有怎樣的態度?海利豐的消失,會對青島這座足球城市帶來多大的震動?
一座城市的漠視一場大雪讓青島的空氣變得刺骨起來。在市中心徐州路與連運港路之間,有一塊工地,塔吊已經聳立,挖掘機揚臂開挖。道路上的車流,來來往往,沒有誰會停下來看一眼。而一年多前,這塊工地還——海利豐小學。這就是海利豐俱樂部的訓練場,而現在已成一塊工地。利豐小學也早已沒有了讀書聲,所有的學生都已分送到了其他學校。校牌不知蹤跡,面對馬路的牆上,寫著『以愛育愛『。不久後,這幢六層樓高的教學樓,也將被推倒,海利豐時代最後的見證,將灰飛煙滅。
海利豐這三個字,幾乎已經在青島徹底消失。這座紮根青島12年的球隊,被遺忘得那麼迅速,讓人吃驚。俱樂部之前所在地,是一座酒店,其中的三層,租給了海利豐。海利豐老板杜允琪出事後,自然被收歸酒店。那塊位於市中心的訓練場,也是杜允琪租來的,為了達到能夠長期使用的目的,他甚至為此在旁邊修建了海利豐小學。自然,這塊黃金地段,在他出事之後,馬上被收回,進行房地產開發。
一切聽起來,杜允琪就像開了一個皮包公司,杜允琪一倒,公司也就垮掉,不留痕跡。然而,海利豐並非沒有做出貢獻。海利豐的梯隊建設非常到位,作為一支中甲球隊,海利豐應該在梯隊建設上完成得數一數二。海利豐還培養了不少人纔,於大寶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一位資知的青島媒體圈人士嘆了一句:"海利豐的倒掉,跟青島這座城市的氣質,也不無關系。"
此話一語中的。接觸過海利豐,接觸過杜允琪的人,認為杜允琪的賭球,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維持球隊的正常運作。
盡管青島被稱為足球城,但事實上,青島的足球隊商務運作卻舉步維艱,就連中能這樣的中超球隊,都很難吸引到贊助商,更別提海利豐這樣的中甲球隊了。票務開發更不得力,海利豐隊的前衛孫虎回憶到,一場比賽來到現場看球的只有幾百人。"整個球場空空蕩蕩,就像在踢青少年比賽。"
杜允琪開的是『皮包公司』青島人愛足球,但卻不去現場看足球。這種現象,實為奇特。一位在電視轉播席當解說的人士回憶稱,在轉播中超的比賽時,球場內球迷稀稀拉拉,而另一邊的草地上,踢球的球迷卻人滿為患。青島人喜歡踢野球,最喜歡在家裡喝著凍啤酒,看電視轉播。這是一個惡性循環,球隊沒有資金,成績自然不上去,實力一差,更沒人去看。海利豐或許就在這種惡性循環裡,完成了自我的墮落。
由於沒有電視轉播,又少有現場看球的球迷,海利豐的突然消失,在青島基本上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受影響最大的,莫過於海利豐的球員以及球員的家庭。球員們都得自謀出路,至於杜允琪在經營海利豐時得到的地皮,在他鋃鐺入獄之時,估計也都被收回。
杜允琪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海利豐的球員對自己的老板了解得並不算多,因為他很少與球員直接交流。傳說杜允琪是靠城市拆遷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喜歡足球的他馬上開始了海利豐球隊的建設。"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知道借力打力。雖然海利豐不算什麼大俱樂部,但這十二年來,海利豐這三個字就一直存在著,如果不是因為打假球被注消了資格,海利豐應該還會繼續存在著。"如果球隊打得好,杜允琪會把主力球員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與之交心,大意無外是許諾未來。甚至在2009年末,杜允琪還在計劃著來年衝超的事情。
不過,杜允琪口袋裡並沒有足夠多的銀子將海利豐順利的運轉,拖欠員工的工資就是證明之一,直到現在,還有好幾位球員的工資,不知向誰尋要。而圈內傳聞中,杜允琪還有某種袍哥的作派。當年海利豐還在乙級聯賽時,有一場關鍵的比賽,杜允琪希望一位值法裁判能夠幫幫海利豐。結果這位裁判沒有照做。而不久後,當這位裁判前來青島執法時,卻被一幫暴徒在酒店裡暴打一頓。海利豐球員張翼飛則更加悲慘,2005年10月22日晚,他在南京一家酒吧裡,被幾個人砍斷了腳筋。而一個多小時前,海利豐剛以0比1輸掉了與南京的比賽。這其中有什麼聯系,一直成了謎。
近20萬欠款不知何處尋孫明卿,許超,孫虎,這三位前海利豐球員同眾多的隊友一道,開始了職業足球之後新的生活。海利豐的解散,意味著他們失去了工作。一年多之後,海利豐的印跡已從青島消失,但對他們來說,生活還要繼續。
孫明卿現在很忙。他的一位親人剛剛去世,而自己的女友又生了病,需要輸液。帶著黑邊眼鏡,孫明卿看上去像一位學生,可他之前的身份卻是海利豐的主力門將。『我基本上都不說自己是踢足球的。』似乎不願意與足球扯上關系,但23年的踢球經歷,哪是說放就能放下?『以前踢球是光榮的,現在踢球,好像是在做壞事一樣。不久前我去辦證,工作人員似乎認出我了,問我是不是在海利豐踢球。我直搖頭,「你認錯人了,我就一打工的,我那小身板,哪能踢球?」』
女朋友要輸液。可是因為氣溫太低,藥液太涼,孫明卿懷揣著輸液袋,找到醫院的開水房,將藥袋放在開水箱上溫著,不時用手去量量藥液的溫度,細心而體貼。不過,一年多前,孫明卿還是一位脾氣暴躁的門將,用他自己的話說,『以前踢球時,要面對勝負的壓力,面對發不出工資的壓力,脾氣很不好。現在離開這個圈子後,脾性變了很多。』親人的突然去世,更讓這位大小伙感覺到了人生的無常,『所以要對自己的親人好一點,讓他們在世時過上幸福的生活,讓他們少擔心受怕,這纔是孝順。』
在踢球時,孫明卿沒少讓家人擔心。作為海利豐的主力門將,他的每一個主場比賽,父親與二叔是必到現場的。他的媽媽雖然不去賽場,卻是心提到嗓子眼兒,在比賽開始之前,必在家裡上柱香,默默的等著電話響起。有時是比賽結之後孫明卿打來的,如果手機被球隊收了,那就由父親打來,報個平安。這時孫媽媽纔會松一口氣。『有一次我爸對我說,你乾脆別踢了,再踢下去,我心髒真受不了了。』
可孫明卿還有目標沒有完成。一是踢進中超,二是進國家隊。他堅持著,直到這兩個目標全部落空。2006年的那一場球,則是夢破的導火索。在成都上演的吊射門事件,被孫明卿稱為『因禍得福』,因為本來在球場上守門的,應該是孫明卿,而如果是他的話,那次的吊射,必進無疑。比賽之前,孫明卿受傷了。『我打了兩次封閉,球隊本想讓我去成都的,但我的腿確實很僵,所以就留下來了。』有關吊射門的事,孫明卿是從一位朋友的嘴裡知道的。『他給我打電話,說了這事,我當時的反應是,「怎麼可能?這不在搞笑嗎?」』事後,孫明卿慶幸自己沒去。『如果我上場當守門員,腿僵直,想退也退不回去,那球如果吊進去了,我豈不得冤死?所以,我真是因禍得福。』聲音略帶沙啞,情緒有點激動,回想起來,孫明卿有些後怕。球隊從成都回來之後,孫明卿也沒有去打聽更多的事情,只不過俱樂部告訴球員,事情已過去了,就不要對外講再說。
不過,球隊做球的事情,孫明卿能感覺出來。2006年,他就跟自己的母親談了一次,『我對我媽說,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孫媽當時就很緊張,家裡人也勸孫明卿乾脆別踢了。但年輕氣盛的孫明卿,還想著中超的夢。『論實力,當時河南、長春、武漢這幾支球隊跟我們踢,都不是我們的對手,可人家現在都是中超球隊了。就在2009年末,球隊的教練還對我說,好好養傷,明年俱樂部准備衝超。結果等來的,卻是俱樂部的解散。』
眉目間,閃過一絲的遺憾。『最好的光景,就是05年到06年。可惜……』孫明卿沒有說下去,但省略號省去的,是海利豐的假球。杜允琪讓海利豐留在中甲,一是中超球隊需要的資金至少過千萬,而中甲球隊一年最多幾百萬元,再者中甲一般都沒有電視轉播,做球明更加容易。
『說實話,這事毀了好多家庭。』孫明卿加了一句,『珍愛生命,遠離足球。』
孫明卿是有感而發,他的前隊友杜斌現在就關在看守所。『杜斌結婚早,孩子還小,妻子又沒有工作,一家人都指望著他。現在他進去了,這個家還能怎樣?你知不知,他的媽媽整天坐在家裡,一聲一聲的嘆氣?』杜斌是海利豐隊的隊長,就是他帶著杜允琪的指令,上演了吊射門一幕。『其實杜斌也不容易,你說他能怎麼辦?老板讓你這樣做,你能不做嗎?他家裡條件不好,如果被老板打進「冷宮」,就掙不到錢,無法養家糊口,很現實的問題啊。杜斌在球隊裡年紀最大,小孩們都看著他……』慘的還不止杜斌。『很多時候,人都是被逼的。我還有一名隊友,他家裡比較困難,父親得了癌癥,臥病不起,母親一個月也就800元,一家人住在一間屋子裡。每次他回來,家人就眼巴巴看著他……都是被逼的……』
都是被逼的。足球的大環境不好,個人意志在這個大環境下,顯得特別的渺小與不足道。『你在球場上做過違心的事嗎』孫明卿頓了頓,嘆了口氣,『想過,但我不能做讓父母擔心的事。我是家裡的長子長孫,如果我被帶走,我這一家可就全毀了。再說,我家條件不錯,在經濟上沒有太多的困難,我爸從小就教導我,千萬別做違法的事。』
球隊解散後,孫明卿開了餐館,女友家也是做石材生意的,所以日子過得挺滋潤。但海利豐這三個字,一時半會,還無法從他的腦海裡消除。每次開車,他會特意經過以前的訓練場,停下車來,站在路邊,望著眼前的一片工地,感慨一會。『畢竟在這裡撒過汗,度過青春年華。我記得訓練場被拆的時候,我的一位隊友就住在附近,他專門下來,捧了兩包土回去,算是留個念想。』
說得有些動情,孫明卿低下了頭。不過,海利豐留給他的,卻是將近20萬元的欠款。『一共是18個月的工資,算下來將近20萬吧。我是球隊被欠最多的,當時杜允琪說用開發的房子來抵工資,合同都簽了。可現在他進去了,房子也沒見著,工資更不知問誰去要。』一臉茫然的孫明卿,無可奈何的說了一句:『20萬可不是小數目,我肯定不能這樣算了,等吧,聽說他們快判了……』
不過,足球情結還是無法釋懷。不打職業聯賽之後,孫明卿的身體開始發福。『一不打球,人就變懶了。』他加盟了青島城市聯賽的一支球隊,這支球隊剛剛奪得了城市聯賽的亞軍,很多前海利豐的球員都窩居在其中,他們都是失業者,包括孫虎和許超。這是一支業餘球隊,在這裡踢球,純屬享受足球帶來的快樂。被稱為同於大寶一樣有天賦的小將孫虎在幫著朋友做信貸方面的業務,由於不再系統的訓練,他的體重已增加了近10斤。而曾在成都謝菲聯踢過球的許超,則正在當超級奶爸,他的兒子剛剛滿月,幸福寫在他的臉上。『現在最大的事,就是把兒子帶大。』
城市聯賽也發工資,雖然並不多。『我們從來不欠薪,老板對我們非常好。』孫明卿說,『我現在感覺是對職業足球失去了信心,缺少了踢球的動力,而且出去踢比賽,也是為了生存,但你未必能夠賺到錢,如果欠薪的話,我們一點都沒辦法。』踢完比賽,幾個人會相約一起聚餐,談談往昔,談談未來,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海利豐已成為歷史,人的生活仍將繼續。孫明卿說,他今年的頭等大事,就是結婚。『只有結了婚,我纔能感覺到穩定,父母也纔認為我成熟,對我放心。這是最現實也最實際的事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