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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栩楠的父親行動不便,為了給兒子討薪,毅然決定不遠千裡從沈陽出發到南京
生命中最後一次遠行
7.22的那場『0比10』或許算個笑料,但身陷其中的人品味到的只有痛苦。有有球員劉栩楠亟待換腎的重病父親千裡奔赴金陵討薪,而這個家庭裡還有兩名晚期癌癥患者……
2010年6月19日天還沒亮,劉偉志就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醒了,這天中午他要出一趟遠門。用一位他老熟人的話說,這可能是54歲的劉偉志這輩子最後一次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最近幾個月,劉家厄運不斷。4月份,癌癥晚期的丈母娘幾經搶救後離開了人世。他身患癌癥的父母,又先後住進了沈陽北面的中醫二院,七旬老父已經幾次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腰部以下癱瘓了15年的劉偉志,最近幾年渾身都是病,高血壓、糖尿病、腎病,撒一泡尿他現在得換好幾口氣。
老劉每天睡眠不會超過三小時。這天他醒得更早,他已經鼓足勇氣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去南京,為正在有有踢球的兒子劉栩楠討薪。雖然沈陽到南京只有不到兩千公裡,這樣的旅行對於現代人實在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成天在輪椅上,正在等待換腎,隨時有可能發生並發癥威脅生命的他來說,是一次十足的冒險。
這倒不是劉偉志15年來第一次離開沈陽遠行。2005年,為了協助兒子從有有轉會到家鄉球隊遼足,他曾經去過一次南京。自從1995年車禍受傷半身不遂後,劉偉志只是去北京治病纔離開過沈陽的家。五年前的南京之行,老劉雖然也行動不便,但是用他的話說,那時一口氣可以順暢地尿完一泡尿,身體情況非今日能比。
五年前,南京給劉家留下了很大的遺憾,因為俱樂部堅持150萬的高價,整個劉家孫輩中唯一男子漢劉栩楠,未能如願回到家鄉球隊,盡管老弱病殘的劉家期盼著他離家近點。那次南京之行讓老劉很上火,時隔五年,劉家情況更糟,了解老劉的人都擔心他現在隨時都可能發生並發癥,『要是病了,他估計很難支橕下去,悲觀一點,也就幾年能活了。』
不過,劉偉志卻願意用生命做賭注去南京。支橕病重的老人坐一天一夜火車去討薪的全部信念,就是他妻子那個形影不離的藍色超市環保手提袋裡的那張欠條。欠條上,寫明了有有俱樂部截至2009年年底,欠劉栩楠的366372元工資獎金,將於2010年6月30日之前補發。雖然沒有公章,但有俱樂部老總肖旭的簽字,後者的父親據說是俱樂部實際出資人。『這是我討薪的依據,也是去南京的動力。』劉偉志說。
做出這個決定前,劉偉志給南京的王副市長和江蘇省體育局的舒局長各寫了兩封信。『如實地向黨組織省足協反映了我兒子的情況。冬春之交利於手術,而且俱樂部也認可這些欠薪,我請求各方面能考慮到我家實情,能讓俱樂部早點把錢給我。』劉偉志這幾年有一個深深的感悟,要錢肯定要不出感情,不到萬不得已,他沒敢向俱樂部直接要錢。
『要錢就別要臉,俱樂部欠了這麼多年的錢,以前沒這張欠條,我還不敢去要。』劉偉志的丈母娘最後治病期間,他花了六萬,『雖然對我是很大一筆錢,相比妻子15年悉心照料我,這只能算小小的報恩吧。』如今劉偉志的父親雖然幾次搶救,醫院幾乎都無藥可治了,但是老人求生欲望很強烈,醫療費再貴,劉偉志和弟弟都必須去面對,相對弟弟家,劉偉志因為兒子是職業球員,理所當然也要在經濟上多擔待些。這個夏天,很多外人都知道南京有有的一個球員家長討薪換腎,其實不然,這次討薪即便成功了,也還輪不到劉偉志換腎,他家排隊用錢的人實在太多了。南京的有關領導接到這些求助信後,俱樂部提前支付了3萬元欠款。雖然不到十分之一,卻讓老劉看到了希望。
眼看白條上的還款期限就要到,為了解燃眉之急,劉偉志給江蘇省體育局打了招呼,決心親自去南京。老劉兩口子,加上一個陪護,一行三人在19日中午,坐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車,從那時開始,老劉就意識到必須將臉面和尊嚴放下,只是沒想到,傷自尊的事情來得如此快。火車上,幾個旅客將乘務員叫來,當著老劉的面,說他身上的味太重,大伙兒無法忍受,希望換床鋪。老劉很尷尬,他後來悄悄地問妻子,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味。妻子安慰他,『你身上就點煙味,哪有他們說的那樣啊。』
6月20日抵達南京,接到了體育局通知的有有俱樂部派了一輛車去接站。劉偉志本想,離最後還款日也就幾天了,俱樂部看到他過來,興許還能提前幾天把錢給他。為了節約費用,他想在基地隨便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悄悄地來,悄悄地走。路上,他打了個電話給球隊的領隊吳海樂,提出因為行動不便,最好能在南京市郊的球隊駐地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吳領隊斷然拒絕在基地接待老劉,『住基地?那不行,你住在哪讓我們研究研究。』於是,司機先把老劉他們接到了南京市區的一家酒店。俱樂部預定了房間,並支付了押金,三人就這樣住了下來。只是,住在這麼好的酒店,老劉反而不踏實。
當天下午,吳海樂就來見老劉。一見面,劉偉志就向吳海樂提出,『這裡我們住不起,還是到球隊那裡湊合住吧。』吳海樂一臉笑容地安慰,『就住這裡,房費都算俱樂部的。』老劉打量著面前這位和藹的南京人,『最好還是不要太麻煩俱樂部了。』劉偉志內心犯著嘀咕,他怕最後俱樂部問他要住宿費。吳海樂依然笑容可掬。』但當老劉提及33多萬的欠薪時,吳海樂有些曖昧,『你等等。』
等了幾天後,吳海樂的電話終於來了,『先給你們15萬!』加上之前已經拿到的3萬元,也就給了一半的欠款。老劉一聽就蒙了。他在沈陽沒事都不願意出門,這次不僅出來了,還跑了這麼遠,一路上的辛酸只有他最清楚。一切他都能忍,只要能要回這些錢。現在俱樂部報出這個數字,他馬上就崩潰了,『我這樣的病,來一趟實在不容易,你們給我一半,那不等於在害我嗎。』以他的經驗,剩下的錢,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要到了,他在電話裡情緒有些激動,對方不為所動。從那時起,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我一直覺得自己挺講道理,雖然我知道要錢就別要臉,但是手裡有這個欠條,我總覺得自己這樣,俱樂部不會太為難我。人家都說華麗的轉身,我發現到南京討薪,自己完成了一次丑陋的蛻變。』
他拿起電話,四處打探俱樂部老總肖旭的行蹤。在賓館住了十多天,老劉不斷請求之後,總算約到了肖旭。這次見面,讓老劉有些意外。肖旭好像剛醒,穿著一個大褲衩,拖著拖鞋,到了劉偉志的房間,一屁股坐下,『就像熟人一樣嘮嗑,什麼都說,小伙子甚至給人感覺,不懂得保護自己。』據說,涉及到俱樂部的一些秘密的話題,肖旭也都坦誠地講了。這次完全不設防的交流,徹底改變了老劉的印象,『小伙子挺好。』後來見到吳海樂,老劉還很愉快地說起了這次見面,但還是有點擔心,『這麼年輕,俱樂部能聽他的嗎?』
此後,劉偉志與吳海樂仍然保持聯系,交流也不錯,只是話題都與錢無關。奇怪的是,老劉感覺肖旭對他有了戒心。有一次在酒店門口,劉偉志看到肖旭正在停車,本想過去聊聊,沒想到後者卻迅速閃開了。劉偉志只能繼續傻等。那些日子,原本答應先給的15萬也沒人提了,『俱樂部像沒事一樣,有一次酒店來攆我們了,肖旭則告訴前臺,再續一個星期。』劉偉志帶來的降糖、降壓藥也用完了。他愛人去買了三支,每支73元,比沈陽貴十多塊。更讓老劉著急的是父親又去醫院了,每天只能靠高價藥消腫維持生命。
好在劉偉志的弟弟到了南京加入討薪之後,情況出現了轉機。弟弟建議直接去吳海樂家去要錢,吵鬧聲驚動了吳海樂的左鄰右捨,不過吳海樂態度倒很好,只是向劉的弟弟解釋:『我們給他15萬,他也不拿。』雙方最後協商結果就是,俱樂部先給15萬,『你先拿著,然後剩下繼續去要。』吳海樂建議。三天後,也就是討薪第25天,肖旭將15萬現金送到了劉偉志房間。肖旭讓劉家寫了收條,並寫明還餘18萬多未付。劉偉志寫完收條後,問肖旭給這筆錢是否附帶條件,肖旭沒吱聲,又問了幾遍,肖旭拂袖而去。這正應驗了老劉那句話:討錢討不出感情。
因為俱樂部未能按時支付欠薪,7月中旬,南京有有主場與中邦的比賽有很多主力球員拒絕上場了。比賽監督將這些俱樂部的問題寫進了比賽報告。劉栩楠也沒有上場,比賽監督是沈陽人,他建議劉家給足協寫信反映情況。
弟弟回去後,劉偉志繼續留在南京等錢,這時他母親又住進了醫院,老人一年前查出直腸癌,醫院已經進進出出好多次。
多數主力繼續罷賽,球隊0比10輸給廣州,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此後回到主場比賽,南京市的領導要求球隊不能輸得太難看了,足協也要求有有比賽必須湊足18人。很多球員拿著欠條去俱樂部討錢,劉偉志告訴記者,當時俱樂部已經准備好了一大疊終止合同。球員們都表示,只要給錢就簽字。而俱樂部的一位張姓副總,則表示要先簽字。後來,張副總表示,先給去廣州的球員發欠薪。
7月25日,與沈陽東進的比賽前,肖旭對劉栩楠承諾,不會整他,安心先打好當天比賽。劉偉志感覺俱樂部就算解約,錢肯定是要補發,他讓兒子好好比賽,他也去現場看了這場比賽,看到劉栩楠發揮不錯老劉也很欣慰。又熬了幾天,7月29日深夜11點多,俱樂部終於將餘下的17萬(扣稅萬餘元)補給了劉栩楠,至此欠條上的2009年底前的欠薪全部結清。整整40天,劉偉志雖然歷盡辛酸,此時心情卻很好,次日離開南京前,他對南京媒體連連稱謝,『這很圓滿。』他沒想到,這樣的圓滿只是暫時的,討回來的錢雖解了燃眉之急,但劉家與有有俱樂部的紛爭卻悄然昇級,兒子前途叵測,他換腎的計劃也不得不無限期推遲,老劉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