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狂風暴雨即將登陸的下午,在南非的比勒陀利亞,一個裹著頭巾的身影勻速而堅定地在暗紅色的跑道上前進,一團又一團的烏雲從她頭頂翻滾過整個城市。偶爾有閃電劃破天空,身影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豆大的雨滴開始往下急墜,那近乎凝固的表情依然不為所動。
邁克爾·塞梅坐在一輛停在跑道旁邊的車裡,瞇起眼睛盯著那個跑動的身影看,『這是我的孩子嗎?』他喃喃自語。這個50歲的田徑教練因為長期疲勞而患上了精神衰弱癥,幾乎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所以他每天習慣了凌晨3點半就起床,然後挨個叫醒隊員們。於是早上4點,隊員們在恍惚間就已經跑在了路上,順便做著世界冠軍或者奧運冠軍的夢。『啊,那個是卡斯特!』塞梅突然指著漸漸跑近的那個身影喊,『快按下喇叭叫她過來。』
在今年的柏林田徑世錦賽上一夜成名,又迅速被卷入爭議漩渦的卡斯特·塞曼婭聽到了汽車喇叭聲,加速跑了過來。看到是被她和她的朋友起了個『海綿』的綽號的邁克爾·塞梅,塞曼婭瞪大了眼睛咧嘴笑了起來。『海綿』從今年1月份開始成為塞曼婭的教練,同時還帶著一群青少年田徑運動員在世界各地的比賽中打『游擊』。
塞梅有些吃力地伸手替她打開了後車門,塞曼婭像一條靈活的小魚一般鑽進了車子裡。『嗨,海綿!』她開玩笑,『這還是我第一次在訓練中接受這樣的VIP待遇呢,你來得真是時候!』
車子發動了起來,窗外的風雨越來越猛烈,路上有些顛簸,突然車子被一個石塊硌了一下,坐在後面的塞曼婭順著慣性頭被撞到了車頂上,她立刻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司機馬上道歉,塞曼婭瞬間就笑了出來。
這點小痛,怎麼和她這三個月來體會到的五味雜陳相提並論呢?
時間回到三個月之前。今年8月19日,19歲的卡斯特·塞曼婭成為今年柏林田徑世錦賽女子800米的冠軍。這個冠軍本身並不轟動,轟動的是,賽前幾天,國際田聯曾經宣布對她在南非和德國同時進行性別測試,由內分泌專家、婦科醫生和心理學家組成的專家團要從這項測試中判斷她是否為『科學意義』上的女性。
結果出來之前,由於這一調查有可能涉及諸多敏感問題,國際田聯還是允許塞曼婭參加了這一項目的決賽,塞曼婭果然以非常明顯的優勢贏得了冠軍,於是田徑界天下大亂。各種猜疑、指責、流言不斷地出沒在塞曼婭婭周圍,維護她的、質疑她的不同觀點針鋒相對,成為世界冠軍後的喜悅她一天都沒有感受到,她不得不暫停訓練,等待『審判』——一旦國際田聯的檢測結果認定她不是『女性』,塞曼婭將會被終身禁賽。
而11月20日,國際田聯將最終公布對塞曼婭的性別檢測結果,她從此往後的生活也將被這份檢測結果決定,能否繼續做一個運動員,甚至繼續做一個女人,都將被那一行短短的鑒定結果決定。
只有在跑道上,別人纔知道我是誰
目前看來,塞曼婭沒有過多地為結果而擔心。邁克爾·塞梅的車停在了比勒陀利亞大學田徑場邊,幾個和塞曼婭年齡相仿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剛剛從車子裡鑽出來的塞曼婭,大呼小叫地跟她打招呼。塞梅也下了車,站在旁邊看著他們,『海綿,』塞曼婭突然回頭假裝認真地說:『我們不怕。』
盡管鑒定結果還有幾天纔出來,但是塞曼婭決定從11月14日這一天起恢復訓練。塞梅承認塞曼婭在柏林遭遇到的一切讓這個年僅19歲的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她的腦袋非常疲憊。』教練說他上個月的時候曾經建議塞曼婭繼續推遲恢復訓練的時間,但是塞曼婭堅持要在結果出來之前就恢復訓練,她需要恢復寧靜簡單的生活。只有在跑道上,塞曼婭纔會有安全感,她喜歡的生活就是自己可以精力充沛地在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地奔跑,哪怕這一天電閃雷鳴。『卡斯特!』塞梅看著頭頂對流越來越嚴重的天空忍不住警告她,『我們必須等閃電的天氣過去了纔能跑。』
於是幾個人在場邊找了個地方站了進去躲雨,塞曼婭站在最外面,充滿期待地抬頭看著天空,仿佛想要這陣雷雨趕快過去。『只有在這裡我纔是我自己。』她說,『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能接受我,他們知道我是誰,對於他們來說我只是卡斯特,和他們在一起我感到很高興。』
『這裡很好,事實上我也沒有太多別的地方可去。』塞曼婭聳聳肩說,『只要我出門,總有人不斷地盯著我看,要麼就試圖來摸摸我。我是想過要出名,但絕對不是以這種方式,只有和「海綿」以及其他運動員在一起,我纔會感覺好很多。』
外面的世界對於塞曼婭來說,就是一個處處受到限制並且危機重重的地方。『我再也不能去購物啦。』她用那種女孩子特有的,撒嬌一般的假裝心碎的語調說,『這真是太慘了。』隨即她又立刻變得成熟,有人問她會不會因為被人這樣對待而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塞曼婭的臉上突然有一種倔強的表情一閃而過:『不,我知道我是誰,只是我不能去改變人家的想法。』
她覺得自己沒有因為這場風波而有任何改變,『我為什麼要改變?如果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纔叫糟糕。我從來沒有改變任何東西纔是最重要的,我仍然能對我的朋友微笑。』塞曼婭邊說邊把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而作為受到創傷之後的『應激反應』,塞曼婭現在拒絕回答媒體任何有關她性別或者未來的問題,不管什麼來頭的媒體。
雨還在下,塞曼婭一會兒看看天氣,一會兒和她一個叫做瓦爾略特的好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上兩句,瓦爾略特笑著回憶起了她第一次和塞曼婭見面時的場景。『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但因為都說同樣的方言,所以很快就成為好朋友。』瓦爾略特說,『2007年的時候我就聽說過她,很多人都說卡斯特非常強壯,但我第一次碰到她是在一個比賽開始前的廁所裡。我們互相打了個招呼,然後卡斯特還走過來說「我一點都不怕你」。她一直是這樣的性格。』
那也僅僅是一面之緣而已,直到今年初塞曼婭加入了邁克爾·塞梅教練的訓練營,纔真正和瓦爾略特熟絡起來。『剛來的時候,卡斯特跑得很慢,但是她從來不在訓練中偷懶。她很強壯,又很勇敢,柏林世錦賽的時候我受傷了,只能每天花很多錢從南非打電話鼓勵她。她只是告訴我會好好跑的,然後她做到了。』
瘋狂參賽 冠軍很忙
電閃雷鳴終於呼嘯著過去了,塞梅決定帶著弟子們開始訓練。一群男生也抱了個足球出來在一邊開始踢,跟在塞梅身後的塞曼婭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些男孩,半晌,她說:『我以前也踢過足球,不過我後來放棄了,但是我想現在我不會放棄跑步的。』
然後她開始全神貫注地奔跑起來,跑道在她腳下迅速地『消失』,塞曼婭眼睛盯著前方,伴隨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一直跑著。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三個月沒訓練過的樣子,直到塞梅要求她停下來。
『明年我將會很忙碌。』塞曼婭堅持認為自己不會受到性別檢測結果的影響,『我要再贏一次非洲青年錦標賽。』看到邊上有人面露驚訝之色,塞曼婭立刻說:『怎麼了,我還是青年選手啊,而且明年還有世界杯呢,我還有很多比賽想參加,只要「海綿」同意。我希望給自己一些全新的挑戰,我要變得更強大。』
『我們為卡斯特祈禱。』塞梅仍然瞇著眼睛在一旁看著她,『我們也只能做這些了。』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