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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9日,新華社體育部高級記者、田徑資深記者楊明做客新華網。新華網 張泳 攝
主持人:今年北京奧運會田徑這塊大家最關注的可能就是劉翔了,那您覺得劉翔想在今年北京奧運會上繼續衛冕得冠軍的話他還要跨越哪些障礙呢?
楊明:我覺得劉翔首先要跨越自己,大家現在都在說劉翔的對手,劉翔的對手有誰呢?大家可以數一下,外在的第一是法國的羅伯斯,六月份把劉翔的12秒88世界紀錄破了;第二是美國選拔賽那邊突然冒出了一個奧利弗,26歲和劉翔是同代人,但是去年之前一直是二流角色,13秒1、13秒2這樣,今年年初跑了13秒08,最近借助順風跑出了12秒89;第三個對手是特拉梅爾。
但是我覺得這三個對手都是外在的,劉翔最大的對手就是自己,他自己也有一個外的一個內的,一個是他自己的心理,但是對劉翔的心理素質我投贊成票,他是非常特殊的、強韌的神經類型,所以心理上我對劉翔一點不擔心。但是我擔心劉翔腿上的、潛在的還沒有發生的傷,很多人對這個不清楚,我是田徑運動員出身,大腿後群肌肉是短跑和跨欄運動員最要命的,對他們來說要像保護眼球一樣保護,別的地方的肌肉都沒事兒,只要後群肌肉一拉傷,就容易產生問題,一不注意就容易老犯,有很多很多的尖子選手、短跑明星都是因為後群肌受傷被迫退役。
所以我認為劉翔的教練在美國退賽和回國後這一段一直在做恢復性訓練,還沒上跑道。我認為這是對的,一定不能急,這不是一場奧運會的問題,如果劉翔為了北京奧運會急於求成釀成反復拉傷的話,劉翔一輩子就報廢了,所以我覺得潛在的傷病對他和教練是非常大的挑戰。
主持人:好像上屆奧運會趙蕊蕊上場沒兩分鍾就下來了也是因為骨折了是吧? 楊明:這就牽扯到我們對運動員的運動成績和他的命運、他的一生在天平上到底哪邊重哪邊輕。上屆雅典奧運會的時候我寫過一個隨筆,我覺得對趙蕊蕊太殘酷,我們雖然是為國爭光,但是我們不能把一個運動員的運動壽命當做賭注去賭一塊未必能拿到手的金牌。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認為像劉翔,如果那時候傷要沒有好,我就特別支持劉翔放棄這場比賽,在決賽的時候如果不行沒有必要去拼,中國並不非缺這塊金牌,當然13億人都希望劉翔拿這塊金牌,這塊金牌很特殊,重量太重了,但是這塊金牌如果真的拿不到並不代表中國就輸了,中國田徑輸了,我們還有其他那麼多項呢,所以我覺得眼光應該放得更遠一點。所以這就牽扯到我們一定不能唯金牌論,這是我個人的一個看法。
另外你說到劉翔的對手,我覺得現在最危險的應該還是羅伯斯,因為在他打破劉翔記錄之前,這個名字基本上沒有進入中國人的視野,他在去年的大阪世界田徑錦標賽上其實已經構成對劉翔的威脅,但是他和劉翔基本上是成績相當,而這個人的最大的問題在哪兒呢?心理素質差,劉翔如果心理素質是超好,那他就基本上快到超差了,中間差三、五級。為什麼這麼說呢?去年世界田徑錦標賽決賽的時候他當時排的道次非常好,是『種子道』,劉翔排在第九道,第九道是世界大賽歷史上從來沒有產生過冠軍的道,所謂的『種子道』是三、四、五這幾道,劉翔抽簽運氣不好,另外他在半決賽的時候故意跑得慢了,雖然第九道是一個死亡道,結果劉翔拿了冠軍,特拉梅爾第二,羅伯斯只拿了第四,跑得很不順。
今年世界錦標賽室內60米欄,他最好成績7秒32,劉翔最好成績是7秒43,這是很明顯的一個距離,而且是60米的欄,肯定是他第一、劉翔第二,結果沒想到在預賽的小組賽上,他和劉翔一起起跑,劉翔反應奇快,接近人類的極限,結果羅伯斯看裁判沒吹也沒打槍就跟著跑,但是一下被淘汰了。這就說明他跑步的時候太注意劉翔,注意力不在欄上,結果一塊金牌就丟了,這兩個失利給他自己搞得很灰心喪氣的。他破記錄也是在小比賽上。
奧運會是四槍不是一槍定輸贏,這四槍考驗的不光是你的速度,考驗的是心理、經驗和體力分配等各方面。四槍怎麼分配,槍槍都想壓著贏劉翔沒問題,那劉翔前面三槍都隱著只要進級就行,所以有時候太年輕好勝未必是好事,因為羅伯斯是第一次奧運會,四年前他還在電視機前給劉翔鼓掌呢。
這次劉翔有經驗、心理素質好,但是一個腿上有傷,再有一個賽前本來是想在美國那兩場比賽把狀態調整起來,因為田徑這個東西大家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實際上任何運動都一樣,好比網球或者籃球,都必須要打幾場高強度的比賽,這樣你的狀態纔能調度起來,你的手感、適應等等纔能調起來,如果上來以後一下子練第一次肯定有點蒙、或者有點硬,所以對劉翔第二個擔心就在這裡,以往劉翔是以賽帶練的典型代表,去年參加了12場比賽贏了9場,今年劉翔參加了多少?除了這60米的一次和在日本參加了一次,就這兩場國際比賽,然後就是在鳥巢咱們自己的內戰上跑了兩槍。
所以這三場比賽我覺得第一和以往的備戰的節奏不一樣了;第二,沒有足夠的比賽讓精神狀態一點點上來,一般怎麼也要比個三場纔能夠一場比一場更快一些。所以現在不能指望劉翔在奧運會上一下能跑到12秒8幾,破12秒90,我覺得那真的就屬於妄想,我們只能寄希望於劉翔的對手在四槍裡面分配不好,跑得慢一點。而劉翔這四槍一槍一槍的,能夠把體力調整得比較好,最後達到他最好的狀態。
主持人:跟他的那些對手相比,您感覺他能取勝的一個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就像大家說的,他好像是一個大賽型的選手。 楊明:三點。第一,劉翔是綜合能力世界第一的選手,也就是說他在單跑的速度、爆發力,柔韌性、力量等幾方面都不是世界第一,但是這就像五官一樣,眼睛不是最好、鼻子不是最好,但是捏在一起劉翔就是西施。那幾個可能眼睛最漂亮,可能鼻子最漂亮,但是整合在一起還是劉翔最漂亮,這就是孫海平教練的功勞了。而且60米也不行,100米也不行,正好是110米正合適,這是第一個優勢,其他選手都是在某些方面有一些缺陷。第二點就是劉翔心理素質超強。小例子比如04年他拿了奧運會冠軍下來采訪,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因為我原來當過運動員,我屬於那種心理素質奇差的,就是第二天要有比賽我今天晚上就睡不著覺,或者我老想一只羊、兩只羊,12345678數到幾萬怎麼也不行,後來我就發現人怎麼能控制腦子,怎麼能控制思維呢?不可能啊。後來我就問劉翔在決賽那天睡覺正常嗎?那天晚上沒睡著吧?後來他就說沒有啊,我想它乾嘛啊,我越想不是越糟糕嘛,他說我睡得挺好的。我跟他挺熟了,我就想這小子肯定沒說實話,後來兩、三年以後我又有一次機會,我還問這個問題,你跟我說說你那天真的睡得很正常嗎?他說『真的,沒騙你』,他說『我想它沒有用』,後來我就覺得這劉翔真的跟別人不一樣,他神經類型不一樣,圈內人有一個說法我們不說心理素質,說神經類型,兩類人:一種比賽型,一種訓練型,一訓練的時候世界紀錄一抬腿就破,一打比賽腿都打軟都僵了,中國田徑選手90%以上都是這樣的,我覺得可能除了劉翔99%都這樣,很少有人在大賽上比賽成績比訓練成績好,劉翔真的是非常非常罕見的一種神經類型,而且這種神經類型是後天怎麼練都練不出來的,這是爹媽給的,很多人一到比賽就想上廁所,咱們學過生理學、解剖學,醫生肯定告訴你這是正常反映,好比咱們正常人沒有比過賽,但是都有過高考,或者考車本,只要你第二天有大事,體溫肯定稍高,脈搏心跳加快,容易想事,這是正常反應,因為是為了讓你自己進入興奮狀態。我沒摸他的脈、沒測他的體溫,起碼他在外表上真的跟其他人不同,比如去年在大阪場地上劉翔一出來毫不在乎,目中無人,他根本不去看他的對手,羅伯斯根本不一樣,緊緊張張的,跑過來看看劉翔做什麼,看看特拉梅爾乾什麼,感到他心裡沒底,但是又好勝,小細節,站在跑道上,短跑運動員先得說『各就各位』,大家不都得踢踢腿,你看吧,最後蹲下去的一定是最牛的成績最好的,別人一般差一點兒的老老實實蹲著,別影響別人,像以前劉易斯都先看看,他蹲好了發令員纔准備。劉翔在那兒就這兒拍拍那兒拍拍,劉翔在那兒折騰,但是羅伯斯就是特好勝,劉翔不蹲他不蹲,這有點違反潛規則似的,就像路上我開一個奧拓你開一個奧迪我就得給你讓路,他在這小事兒上都爭。
第三是他的抗壓能力,常人要崩潰的時候他反而能轉化成一種動力。去年大阪的世錦賽上,熱身完以後,往田徑場裡面走,要過一個通道,在通道之前教練就不能走了,跟他要握握手,然後劉翔就握孫海平的手,把孫海平的手給握得嘎嘎響,孫海平就說我帶他十多年從來沒有看他這麼激動過,因為在這之前劉翔壓力極大,各國記者都盯著他,要大滿貫,要分到第九道,孫海平心裡挺急的,他說劉翔當時都急了,都哭了,要掉眼淚了,他帶他這麼多年都沒有過,而且他是躺在草地上長哮一聲,抒發他心裡的壓抑。我覺得他已經快要爆炸了,大家都很擔心啊,但是劉翔怎麼樣?我當時也寫過一篇文章,當時導語就是『起跑劉翔落後、50米劉翔依然落後、80米劉翔依然落後,到最後一個欄劉翔纔追上來,在撞線的時候稍稍壓了一下特拉梅爾』,劉翔賽前壓力太大了,結果比完了以後他自己都直說『我自己太棒了太棒了』,他對媒體有自己的一套處理方式,他內心可能不安、焦灼或者有壓力,但是他外表還是很坦然,很平淡,他能給自己解壓,然後在比賽的時候怎麼把巨大壓力轉成動力,劉翔在這方面的經驗很多。
主持人:經過這兩年他可以算是比較有經驗的選手了,可是雅典奧運會的時候我覺得他畢竟是第一次在大家面前曝光,那時候媒體是不是比較集中於他的身上,覺得他有望可以拿到金牌呢? 楊明:沒有,有一點點但是誰也沒有底,劉翔真正出道是03年巴黎世界田徑錦標賽,那年去的田徑記者不多,我在飛機上正好碰到劉翔師徒倆,劉翔當時還是很一般的選手,當時誰也沒想到他能拿到銅牌,就坐在普通艙的艙位上,大個子1.89米,擠著十幾個小時,我們還為他報打不平呢,結果那次他拿了銅牌,大家纔關注他。所以當時奧運會我們報道的時候劉翔如果拿金牌可能最好,但是拿金牌的可能性我們想比較大,但是誰也沒想到劉翔拿了金牌而且平了世界紀錄。劉翔老是在大賽上給人意想不到的結果,03年世界錦標賽是一次,04年的奧運會平世界紀錄誰也沒想到,然後06年他破了世界紀錄,當然那在國外就無所謂了,然後就是去年在大阪第九道上拿世界冠軍,這也真的沒想到,我們當時都覺得劉翔太不順了,這次可能不行了,結果他就真行。所以這次北京奧運上,對劉翔我覺得跟對任何人預測都不太一樣,你真不知道他你內有什麼神秘的能量能夠激發他讓他最後贏下來。
主持人: 但是您覺得他的壓力和以往相比是空前巨大嗎? 楊明:我認為當然劉翔和他的教練都說世界紀錄破了以後等於卸包袱,現在等於是拼別人,原來是別人拼我們,但是我認為劉翔肯定比以往要急,他肯定不甘心,原來劉翔有輛車的車牌是1288,最近變成1277了,你破我87,行,咱1277等著你呢。 主持人:但是我也聽有媒體說這是假的。 楊明:這有可能,我也沒法考證。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劉翔是外表上不太在乎,但是他還是會很在意的,而且這個世界紀錄我覺得他不會拱手相讓。以他的這種個性要看在北京奧運會上怎麼去拼,如果拼得太猛、太急真的釀成傷病就得不償失了。所以現在真的是一個未知數,我個人認為咱們媒體也好或者翔迷也好,不要太關注他的金牌或者他跑多少多少成績,我覺得應該更關注一下劉翔這個人,他作為一個優秀選手,他還能跑多少年,我們期望他的運動壽命長一點、健康一點,不要把句號就劃在北京奧運會上。 主持人:楊老師,一般田徑運動員的運動壽命多長呢? 楊明:各個項目不一樣,比如短跑,男子100米、200米,過了30歲幾乎就跑不動了,25歲左右是高峰期。跨欄這個運動相對來說壽命長一點,經常有30多歲的老將仍然跑得很好,像約翰遜30多了,在他之前英國傑克遜,當時12秒91的時候他也將近30歲,也是世界第一,還有金多姆啊什麼的也是30多歲,所以劉翔起碼還能跑到30歲。劉翔的前景還是很遠大的,所以你要說12秒77這個很難講,因為原來12秒91這個記錄13年沒破,沒想到劉翔這一下兩年就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