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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甘肅涼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出版長篇小說《大漠祭》、《獵原》、《狼禍》、《白虎關》,以及學術專著《我的靈魂依怙》和《大手印實修心髓》等,作品曾榮登『中國小說學會2000年中國小說排行榜』、榮獲『第三屆馮牧文學獎』等多個獎項,並被翻譯為多種文字。被認為是當代西部文學的代表性作家,作品在《中國西部現代文學史》有重點論述。
敦煌古稱沙州,位於甘肅最西端,以莫高窟和敦煌學聞名於世。
相較於時下追求時尚的人類,敦煌人追求的,是另一種人生價值。
因為祁連前隔,沙漠後繞,敦煌人的生存空間相對封閉,極少有外界的喧囂擾亂心靈,敦煌人便有時間去思考一些諸如靈魂和信仰之類的事。因為歷史文化的深厚,大多的敦煌人都有著哲人的深邃。他們眼中,人的一輩子如同過橋,那『過』便是目的。要是你過於貪婪地想在那橋上做些事或是造房子,是很滑稽的事。我的朋友講過一個溫州人的故事,他身患絕癥,卻仍是到處買房炒房。當我將這個故事講給敦煌人時,他們會無一例外地冷笑。他們會說,霸了千貫霸萬貫,臨亡了霸下四塊板。那四塊板的意思是棺材。他們認為,那些追逐利潤的溫州人真是莫名其妙。他們為啥不好好享受呢?難道他們不知道,世上的錢是掙不完的,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明白了無常的敦煌人總想建立一種歲月毀不了的價值,或信仰宗教,或追求功德,或獻身藝術。於是,敦煌纔會出現那麼多的繪出了敦煌壁畫的無名的大師。他們是懶得管那名呀利呀的事的,因為他們明白,那些世人追逐不休的東西,其實是過眼雲煙,無論你咋個執著,它總會遠去消散的。
自以為『想透了』的敦煌人總愛想一些生命的意義和活著的理由之類。有時,活的理由比『活』的過程更重要。為了這種活著的理由,他們寧可放棄生命。這種理由有時很大,可以承擔歷史的責任。比如,敦煌莫高窟,就是由那些無名的大師們一代一代開鑿並彩繪的。老一代人死了,少一代又接續了,一代一代,不定經歷了多少年,纔有了今日的格局。這便成了那些人活的理由。這一點,跟我用二十年生命寫反映一家農民命運的《大漠祭》、《獵原》、《白虎關》是同樣的性質。
敦煌人的人文性格以『安分』為本。十幾代務農為生者比比皆是,一抔抔掩埋了一個個安分守己的靈魂。
一代代敦煌人沐浴的,是敦煌文化獨有的營養。最具代表性的,是一部叫《呂祖買藥》的變文,它以神話故事的形式,從始到終都寫了一種和平智慧,呂洞賓向藥鋪老板——其實是觀音所化——買四種藥:父慈子孝家禍散、兄寬弟忍順氣丸、妻子賢良消毒因、一切隨緣化氣丹。那麼,如何制造這四種藥呢?用本分——為人要本分——四兩、孝順——為子要孝順——三錢、老石頭——做人要實在——做個引子、好肚腸——做事度量要大——放上一條,將此四般藥材放到『容人案』上切——意思是要寬容,放到『寬心鍋』裡炒——還要將火心蓋住,放到『三思』籮兒裡籮,如此等等。這類制藥的過程,就是教化人的一種方式。千年來,滲透了佛道和平理念的文化一直這樣教化著,敦煌人的心態就變了,他們就會變得愛好和平,不愛爭斗。在敦煌人眼裡,所有的罪惡中,殺戮是最缺德的事。
敦煌人從來不欣賞『趙氏孤兒』那樣的復仇故事。他們津津樂道的,總是那承載著大善的佛經故事,並將它們以壁畫的形式定格了千年。他們總是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敦煌人知足常樂,沒有侵略性,沒有排外性,任何人到敦煌都能生活得很好,他們甚至可以活得比當地人更好,敦煌人不會忌妒他們,反倒對他們有種由衷的同情。也正是因為這一特性,那些盜寶者纔每每得逞於一時。
敦煌人討厭暴力,愛好和平。敦煌文化中滲透了和平理念。被和平理念熏陶了幾千年的敦煌人骨子裡是看不起那種被稱為『智囊』的人,稱之為『軟蛆』——就是那種在屎尿裡亂滾的蒼蠅的卵。敦煌人對文化是相當尊重的。他們寧願用土塊擦屁股,也不會把有字的紙當手紙。農民們修建房屋時,都會在莊門上面放上書。他們對文化有一種由衷的敬畏。
所以,敦煌人對於商場的那種血肉混飛很是厭惡。他們想,窮了窮一些過吧,何必像瓶子裡的毒蜘蛛那樣你咬我,我咬你。他們知道,無論咬出個啥結果,輸了的,最後是一個棺材結賬;贏了的,同樣也是一個棺材結賬。你折騰上個『公家』人或當官的,也不過將那棺材變成『骨灰盒』而已。
他們說,爭來斗去,真沒意思。F107
明日本報將刊載作家雪漠筆下的嘉峪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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