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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馬比賽的跑道上,桑蘭身穿中國國家體操隊的隊服,動若脫兔。當雙臂有力地將嬌小的身軀橕向空中後,電視畫面突然全黑,背景音傳來觀眾的驚呼。
這是時至今日,中央電視臺仍在播放的1998年美國友好運動會桑蘭比賽剪輯,影像中最令人不忍的畫面被技術處理。在不同的電視機前,兩個浙江嘉興人看到了這段剪輯。
7歲的王燕正在浙江省體校練體操,尚沒有足夠的能力理解同行這場事故的意義,所以也談不上害怕。反正受傷對運動員總是難以避免的,自己該練照練,不要重蹈大姐姐的覆轍就好了。
已經在浙江省體育技術學院體操隊任教的朱毅斌則沒有這麼灑脫。桑蘭正是從這裡被選進國家隊的,朱毅斌不是她的教練,但畢竟也是在體操館看著這小女孩長大的。他一邊替桑蘭揪心,一邊告誡自己,萬不能讓手裡的隊員出這種意外。
然而悲劇一旦命定,9年的時間也無力躲避。2007年全國體操錦標賽,一個長發女孩從高低杠上突然摔下,倒地不起。場內不同位置的教練、運動員、觀眾,腦中一起閃過了桑蘭的影子。
這一次,王燕和朱毅斌不用通過電視去了解這個當日全國頭條體育新聞了。她就是事件的主角,而他就是她的教練,悲劇的全過程,沒有人比近在咫尺的他看得更清楚。
除非王燕著重強調,外人一般看不出她走路時略有拖步的左腿,就算看出有些別扭也容易誤解為小孩子在玩嘻哈路線。
發型格外假小子的王燕坐在靠窗的床邊,眼神在電視機、筆記本電腦和手機之間游移,玻璃窗外的天氣於她沒有意義。
床頭櫃上擺著幾乎沒動一口的拌南瓜,醫院的飯菜顯然不合她的胃口。常常一覺睡到中午的王燕,午餐營養主要來自盒裝牛奶。
上海四個月加杭州兩個月的治療,王燕自稱『沒得精神病就已經很不錯了』,但她畢竟已恢復得跟普通人幾無差別。除非著重強調,外人一般看不出她走路時略有拖步的左腿,就算看出有些別扭也容易誤解為小孩子在玩嘻哈路線。王燕現在的最大難關是手指的靈活性,在電腦上聊QQ毫無問題,但在超市裡抓起收銀員找回的零錢,或者打打撲克牌就不夠利索了。於是她一天之中唯一的治療,就是手指的康復訓練。
訓練被定在下午三點,王燕需要用一次性筷子練習夾取玻璃球和小鐵條,在模型上反復練習系紐扣和穿鞋帶。與陌生訪客初次見面,她的排斥和抵觸肆無忌憚。『照顧你的阿姨去哪了?』
『乾什麼?』
『一會兒你去康復訓練的時候她不用陪你嗎?』
『不用。』
『你現在還需要阿姨照顧嗎?』
『你說呢?』
『覺得你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安排了人,我乾嗎不用?』
……
對話常常難以為繼。采訪機裡的錄音文件有著大段大段的留白。而王燕依然專注於她的動畫或電影,絲毫沒有調低音量的意思。
『退役後想上什麼學校?』
『你為什麼總打聽這種小道消息?』
采訪機繼續留白。
對九零後們而言,對與錯已經成了次要的事情。或者說,他們個人的心情和喜惡,就是當時評判對錯的不二標准。
浙江省體操隊的總教練汪瀛士,在采訪王燕的記者前往醫院前,會讓對方做好心理准備。『王燕的脾氣不好,一直就這樣,情緒變化非常快,心情好的話也許能多理你一點。對於這次受傷她也有怨氣。王燕以前覺得如果當初讓她提早退役,不叫她繼續練,那她就不會去上海比賽,也就不會受傷。王燕在體操隊年紀最大,留她下來也是隊伍以大帶小的需要。』
一些不願在報道中被披露身份的人士,也對王燕的待人接物有些微詞,不是說你不能有情緒,但至少不能沒有基本的尊重,教練朱毅斌為此也沒少說過她。不過最後大家的總結都一樣,小女孩還沒長大,不太懂事也正常。
持有同樣觀點的還有王燕本人。後來和記者越混越熟的她,直言自己對生人向來不會客氣,女記者來采訪的話還好,『我對男人就是看不慣。』汪瀛士總教練在體操隊裡不怒自威,『其他隊員都怕他,就我不怕,你去問問教練就知道我什麼脾氣了。我很直的,只會講難聽的話,不會講好聽的話。』
沈浸在自我世界裡的王燕,對外界的看法有時讓人想笑,尤其在很多話被17歲的她說出的時候。陌生人為什麼要千裡迢迢來看你,絲毫不會左右她的迎客之道,大人世界裡的對錯也很難成為其實際行動的指引。
對九零後們而言,對與錯已經成了次要的事情。或者說,他們個人的心情和喜惡,就是當時評判對錯的不二標准。
也許潛意識裡,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過得像王燕這麼快活。
朱毅斌說,在隊伍裡面,王燕確實比較特殊,說白了就是個性比較強。『這對運動員的訓練提高往往有好處,有自己的想法當然不是壞事。但在對他們的管理方面這種個性就會成為麻煩,因為她的很多想法是不成熟的,而她還很堅持。這永遠是雙刃劍。』有時候一節訓練課的內容比較多,王燕感到完成有困難的時候,就會產生逆反,不聽你說,不給你練,愣愣地往那一站。『話說回來,她也是個小孩,體操項目的訓練本來就比較苦,出現這種情況的並不只有她一個。』
『我條件不比程菲她們差,還比她們好,要不是當年得「小三陽」,退出了國家隊集訓,現在說不定世界冠軍也拿到了。』
桑蘭曾接受中央電視臺《面對面》記者王志的采訪,在被問及如果沒有受傷,會怎麼安排自己以後的路時,前者說只會好好訓練,刻苦訓練,努力訓練,然後拿世界冠軍。但在即將邁入2008年的時候,不要指望九零後的王燕們也給你這麼練。
由於天性調皮搗蛋,王燕在4歲那年就被對體育並不十分了解也不十分感興趣的父母送進了體校,等於從來沒有念過普通的小學和中學。體校裡的文化課,學習氛圍可想而知。很難說,體育路對小王燕的狂放究竟是一種修正,還是一種助長。
在省隊時期,王燕還坐過一次警車。那個時候的體操隊似乎格外流行『越獄』。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一個不想練了,准備了一大包食品躲在食堂樓上,三天沒有被教練發現;一個偷偷摸摸買了張火車票去上海,到了之後發現資金緊缺,當即又買票坐回來;一個突然想奶奶了,跑到街上找公用電話,找著找著就乾脆一走了之;還有一個就是王燕,逃出省隊後在杭州城裡隨興轉悠,直到隊伍報了警她纔被找到。
還不知道何為責任感的九零後,尊重自己的意願,遠甚於尊重整個世界。
與省隊訓練基地一條馬路之隔的體育局大院外,立著四座金色的運動員雕像,他們是浙江體育的輝煌代表,體操運動員樓雲便是其一。王燕常常會從這些雕像前走過,但要指望她能從前輩身上汲取奮斗的力量,似乎也是個不很實際的想法。
不可否認,王燕的身體條件確實出色。即便今天練得半死,明天一覺起來照樣力氣十足,身體恢復能力超群。2005年南京十運會前查血色素,一般女孩指標在13、14就已算很高,王燕的結果是16.8。
『我條件不比程菲她們差,還比她們好,要不是當年得「小三陽」,退出了國家隊集訓,現在說不定世界冠軍也拿到了。教練一開始對我希望很高的,說我練完體操還能練蹦床,練完蹦床還能練橕杆跳,條件那麼好,最後卻一點都沒用上。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把腦子放在體操上,最後都還能練成這個地步。有時候我也在想,自己練體育怎麼就不肯花點心思呢?答案可能是我非常討厭體操吧。』說這話的時候,王燕的臉上全是驕傲,沒有一絲惋惜。
競報記者李岩
王燕個人資料
出生於1991年,上幼兒園時被啟蒙教練詹瑛發現,兩年後被選拔到浙江省體工大隊體操隊。2002年入選了國家隊,卻在一次例行體檢中被查出有『小三陽』,無奈回到浙江省隊。2007年6月10日,在體操全國錦標賽中從高低杠上摔下昏迷,一度被懷疑高位截癱,經過搶救治療,目前已基本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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