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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撰稿本報記者顏燕德
從上海申花隊助理教練到主教練;從中國國家隊助理教練到申花俱樂部副總經理;從末代甲A冠軍教頭到申花隊中方教練組組長……吳金貴在中國足壇起起伏伏那麼多年,執教生涯的頭銜可謂名目繁多。
然而,這位中國足壇唯一的『洋科班』出身的『土教練』,卻對中國足球有著自己獨闢蹊徑的理論和實踐方法。深秋的一個夜晚,在上海西郊虹橋賓館的咖啡廳裡,伴隨著幾百年前漂洋過海傳入中國的『洋』鋼琴和小提琴演奏的本土音樂《月亮代表我的心》那如歌如訴的樂曲聲,吳金貴向本報記者袒露了他對中國足球摯愛的心扉。
最先相中我的是哈恩從2004年1月到2004年10月,末代甲A冠軍教頭吳金貴第一次穿上了中國國家隊的大紅運動服,成了時任國家隊主教練阿裡·哈恩的得力助手,位列中方教練組之首。
回憶起當年為何被足協領導『欽點』,吳金貴謙遜中透著自信:『也許是當時的足協領導看到了我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裡,把一支非常年輕的隊伍打造成了全國冠軍的成就吧。17場勝利,57個進球,聯賽積分60分,最年輕的球隊主教練,最吸引人的進攻型打法,這也算是中國足壇的一種新氣象吧。足協為此還組織了科研小組,不僅連續跟蹤申花隊的比賽,而且還駐紮在上海觀察日常訓練情況。』
但是,在足協認可之前,吳金貴首先是被哈恩親自『相中』的。『2003年12月,在全國甲A聯賽頒獎大會上,我拿到了「最佳教練」後,哈恩主動找到了我,跟我聊起了中國隊,請我談談對國家隊的看法。其實,在這之前,我們也有過接觸,聯賽期間他也現場觀看過申花隊的幾場比賽,但都不及這次談話的深入程度。』盡管只是短短一個小時的交談,但第二天,哈恩就向足協正式提出,要求吳金貴擔任自己的中方助手。『後來在和哈恩的一次閑聊中,他告訴我他非常驚訝在中國有這麼好德語水平的足球教練。』
被國家隊看中征召,吳金貴坦承那時是很激動的:『我想,無論是運動員和教練員,都夢想著能夠有朝一日披上國字號的戰袍。一旦真正穿上胸前印著莊嚴國徽的大紅運動衣,激動的心情不言而喻。』說到這裡,他真的有點激動了:『我直到現在還可以拍著胸脯地說,我選擇放棄俱樂部優厚的報酬,寧願到國家隊去領每月幾千塊的工資,不是為了什麼沽名釣譽,是為了實現我的足球理想,實現中國足球騰飛的夢想!』
然而,也許就是這宏大的理想和夢想,讓儒中帶倔、血氣方剛的吳金貴,由此埋下了日後負氣離開國家隊的種子。
打352 都是被逼的1996年6月,在德國自費留學了五年的吳金貴,懷揣德國科隆體育大學國際足球教練員學院碩士學位,並且作為中國持有國際足球教練員證書第一人,走馬上任上海申花足球隊助理教練。六年後,2002年7月,剛過不惑之年的吳金貴接過徐根寶的教鞭,出任上海申花SVA文廣足球隊主教練。從1991年去德國深造起,蟄伏十年的他終於有了施展拳腳的舞臺。
『我接任主教練後的第一場比賽就是打大連隊,結果拿下來了。連續五場比賽,我們是4勝1平。』作為深受歐洲老牌足球強國熏陶的學院派教練,吳金貴認為現代足球需要的是主教練有自己的執教思路和足球理念,『首先我們是基於中國自己的足球水平現狀來施教,然後汲取一些有益的歐洲、南美等足球強國的訓練方法。』
吳金貴舉例說:『我剛開始擔任申花隊主教練時,後衛隊員不夠,我時常采用352的打法,這樣的戰術在歐洲是基於球隊有著強大的中前場進攻能力上的,而我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等於把後防線交給對方。』既然如此險惡,為何還要鋌而走險?前些日子他赴歐洲考察時,在一次交流沙龍上揭開了謎底。『當時有個教練問我,在沒有組織進攻的保障下,如何保證後防線不被撕破?我解釋說,我把三個後衛平行使用,不去盯人,協同作戰,左右逢源,即便對方前鋒挺進,三個後衛也很容易瓦解進攻。』吳金貴邊說邊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歐洲同行聽了我的講解,都做這樣的動作。』
吳金貴認為,在歐洲足球理念中,他體會最深的就是全隊的協調性。『我時常對我的隊員說,當球到了你腳下時,你不僅要考慮到你下一個傳球對象,還要考慮到第三名、第四名隊友將會怎樣處理這個球。像下棋一樣,走一步,要考慮到以後的幾步。要主動去處理球,不要被動地把球一踢了事。反之,當第一個人傳球給第二個人的同時,第三、第四個人就要積極跑動,尋找有利位置。』
在康橋基地吳金貴宿捨的書架上,整齊羅列著貝肯鮑爾、雅凱、卡佩羅、希丁克這些名教頭的訓練資料和各種比賽錄像,『洋為中用』、『活學活用』是吳金貴這個『土教練』經常思考的問題。但『洋教練』來到中國後,因為文化背景和思維觀念的不同,『洋』、『土』之間就容易摩擦起火。這也是吳金貴同哈恩『蜜月』後引發重大分歧的重要因素。
長傳衝吊 並不適合中國足球對於中國足球同歐洲、南美足球的本質區別,吳金貴認為足球運動的連續發展是很重要的環節:『1974年克魯伊夫在荷蘭隊創立的全攻全守訓練方法,直到90年代阿賈克斯的范加爾還在使用。不是克魯伊夫有遠見,也不是范加爾沒有創新,而是因為荷蘭足球有著它百年漫長歷史發展的延續性和科學性。後來我在中超聯賽中也曾運用過這種方法。』
究竟哪一種歐美的訓練方式適合於中國足球?『這要看中國球員的特點。以日本為例,日本球員沒有中國球員的高大身軀,沒有韓國球員的凶猛力量,歐式激烈拼搶就不適合他們。於是他們選擇巴西的南美技術型打法。90年代中期,日本有很多球員相繼到巴西踢球,最終促使日本國家隊迅速上昇到亞洲前列。』吳金貴隨後分析到中國隊,『中國球員的特點是有速度和速率,但我們現在的球員都沒有把這兩項優勢在球場上體現出來。為什麼?因為我們選擇的訓練方法不適合中國球員的特點。我們只是一味地強調帶球往前打的速度,其實速度並不僅僅是你跑動的速度,還有球員見球飛行時的思維速度,接球一剎那的反應速度,傳球到位後的接應速度等等。我們在聯賽中往往是高大前鋒站在對方禁區前傻等隊友送來頭球,這種機械的前鋒在歐美球場上已經沒有了,連泰國、越南、新加坡、印尼都在發展腳下功夫。阿根廷球員比歐洲球員矮一截,為什麼南美足球可以稱雄世界?就是腳下功夫!但洋教練總是根據他們的那一套來訓練中國球員,要求你打長傳衝吊,因為你人高馬大呀,其實這不適合中國球員,中國球員的對抗能力太弱了,天生膽子小,心理素質差。70%體能、30%技術的訓練方法根本無法體現到實戰中去。只有在技術的基礎上,再提高體能纔是方向。』
所以吳金貴時常提醒自己的隊員:比賽時要見球興奮,要主動找球,要把球從空中拿下來放到腳下玩,『球員沒有球還踢什麼球。前陣子我專程去看了阿森納的訓練和比賽,現在的英式足球也強調把球從空中放到腳下,都玩技術、玩控制球了,曼聯、利物浦……英國足球現在最流行這個。』
訓練比賽兩套思路 球員當然無所適從在國家隊待了九個月的吳金貴,認為沒有科學的訓練方法是中國足球的弊端之一。『我們的國家隊,嚴格地說,到現在還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訓練方法和具體成型的技戰術。我經歷的國家隊是:訓練時候是一套方法,到比賽時卻是另外一種技戰術安排。這樣怎麼能有序提高國家隊的水平呢?我在國外看到的俱樂部,都是訓練為了比賽,比賽結合訓練,從中找出差距和不足,繼續提高、發展。途徑之一,就是看比賽錄像。幾乎每一個球隊,在比賽時會有一臺專門的攝像機在最高位置拍攝全程錄像,然後編入專用的電腦程序,主教練賽後很容易從電腦程序中發現問題。可惜我在國家隊期間,沒有看見這樣的全景錄像。傳球速度慢,跑動速度慢,想球的速度慢,這就是惰性訓練養成的壞習慣。』
此外,吳金貴認定,教練員的執教水平是直接影響中國足球發展的制約因素。『足球水平的提高,首先是教練員的水平要提高。教練有各種層次的教練,有基層足球學校的,有各級俱樂部的。這些教練員都是由足協的講師培訓出來的,講師的足球水平直接影響著今後這些主教練的水平。在歐洲,足球講師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很受重視。遺憾的是,在中國足壇,幾乎沒有講師制度。到目前為止,中國足協只是在2005年初,舉辦過一屆職業足球教練員培訓班。從報名的23人到最後削減為16人。全國有注冊證書的教練員千人之多,十幾年的職業聯賽只有16個人受到培訓,教練員的整體水平可想而知,球員的水平更無從談起!沒有科學的理論,哪來先進的實驗?不能說中國的足球教練員不學習、不努力,而是中國足協沒有為他們創造良好的學習條件和學習環境,沒有機會啊!』
中國隊成績不好,球迷經常會指責中國足協的管理能力和體制機制。對此,吳金貴客觀地指出:『每個國家的體育機制和主管部門的管理模式都不一樣,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但是,我個人以為,在管理模式上應當遵循中國一句老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埃裡克森作為一個外國人,在英格蘭國家隊主帥的位置上待了那麼長的時間,就是因為英足總對他深信不疑,放權給主教練去乾。但同時,主教練也要對足協負責,要拿出相應的訓練計劃、比賽要求、球隊組建方案,方案裡有詳盡的球隊長期計劃、階段目標,由足協監督主教練對計劃的施行。這在歐美已經是例行的制度,是足協考核國家隊主教練的依據,並不是一紙合同上規定小組出線就行了那麼簡單,這是科學!』
說到這兒,吳金貴雙肩一聳,兩手攤開,表情甚是復雜:『但是,在我所在的那屆國家隊沒有那樣做。說個玩笑話,當時閻世鐸要求哈恩搞個訓練計劃給他,哈恩不會寫具體的文案,結果找我幫忙,替他把完整的計劃書寫了交差了事。』
11個人是團隊 全國的球員也是團隊『我曾經在香港同克林斯曼有過交談,他認為德國足球要發展,必須不斷注入新的足球理念。在他的倡導下,德國足協對全國聯賽進行了改革,德甲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球迷面前。最顯著的就是整個德國足球一改以往四平八穩、亦步亦趨的德國坦克作風,幾乎所有俱樂部球隊都是全攻全守,坦克成了火箭。』深受德國足球熏陶的吳金貴對此相當推崇。
『中國足球從王俊生到閻世鐸到謝亞龍,從米盧到哈恩到朱廣滬,從曾經進入世界杯決賽圈到亞洲杯小組都沒出線,中國足球的管理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吳金貴回答主要圍繞『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任何行業要做好,要做大,要發展,領頭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球隊出了問題,首先是領導的責任,不能推卸責任。現在我們的問題是:球隊成績好的時候,負責人出來說話了。球隊成績下滑時,把責任全推到主教練身上,甚至直接埋怨隊員。』
在中國足球圈內圈外,普遍認為中國足協的領導『不懂行』是中國足球迅速下滑的主要原因。吳金貴卻說:『外行領導內行,其實有許多成功的例子。關鍵是,你這個外行,是否有這個膽量來領導內行?我所謂的膽量,是特指責任感,要勇於承擔責任。我所了解的歐洲國家隊,球隊成績不好,首先下課的是足協主席。其次,對青少年足球的發展推動不力,也是我們足球上不去的原因之一。國少隊組隊時,從全國各地幾千名適齡小球員中,篩選了七十多名,再從中勉強組建了一支國少隊,可想而知我們的後備梯隊素質。』
也許是身在圈內的核心層,看到影響中國足球發展的實質性問題太多,吳金貴特別指出『內耗』問題。『中國足球內耗太大,那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真正理解「團隊」的意義:場上11個人是團隊,整個球隊是團隊,官員跟主教練是團隊,全國所有的球隊和球員都是一個團隊。是團隊,就得團結。但是,我們的許多大好時光在內耗中流失了。選帥是內耗;球員內訌是內耗;球隊官員同教練的矛盾是內耗,從俱樂部征集隊員得不到配合也是內耗。種種的內耗,耗盡了中國足球的銳氣和進取,也耗盡了國人對中國足球僅存的希望。』
告別國家隊 馬來西亞之戰是導火索 哈恩沒讓我坐在教練席上『當初為了調我去國家隊,南勇特地三次到上海,向申花俱樂部請求放我。我記得很清楚,2004年1月6日下午,我到海南金鑫足球訓練基地報到。剛到國家隊的一段時期裡,哈恩把國家隊的日常訓練完全交給了我,包括體能訓練和技戰術安排。他每天會根據我寫的那份計劃書,同我商量每天的訓練量,非常信任我。接下來在深圳、廣州打了兩場教學賽,都贏了。然後是駐紮在廣東山水,時間比較長。我著重為隊員演練了定位球的訓練,特別是任意球的訓練。在以後同挪威、芬蘭、馬其頓和匈牙利的比賽中,任意球的得分率明顯上昇。這些比賽,哈恩都會在技戰術上同我商量。後來在亞洲杯期間,我跟他的配合已經很默契了,可以用「非常愉快」來形容。』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國家隊另一外籍教練德容的到來,吳金貴跟哈恩的『蜜月』嘎然而止。『因為我在現場指揮是習慣於張揚的手勢和大聲的叫喚,德容又聽不懂漢語,可能對我會有些誤解。尤其是亞洲杯小組賽第一場和第二場的比賽,哈恩同我交流得比較多,跟德容就比較少,再加上個別媒體的渲染,一些新聞照片裡我的姿勢特別搶眼,哈恩或許是聽到了一些負面的東西,我們開始疏遠了。』德容也是助理教練,他和哈恩又是親密戰友,於是哈恩逐漸和吳金貴產生分歧,最明顯的就是哈恩不再讓吳金貴主持日常訓練了。
直接點燃吳金貴離開國家隊的導火索是中國隊客場打馬來西亞那場比賽。『賽前我再三向哈恩提出我的看法和建議,但他不接受,甚至對我有些不理不睬。結果,比賽過程不幸被我言中:一名主力隊員被紅牌罰下,導致下一場對科威特時不能上場,最終我們也輸了這場球。』令吳金貴不能釋懷的是,在馬來西亞,哈恩居然不讓他坐在教練席上!『這是對中國足球的侮辱!極大地不尊重我的人格!』吳金貴傷心的是,當哈恩這麼做時,現場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說句公道話!『所以,後來我堅決表示不去科威特!』吳金貴屈服於中國傳統古訓:惹不起,還躲不起嗎?他無奈地選擇了主動離開國家隊。
看得出,吳金貴很在意他在國家隊的那段日子。所以,記者假設地問道:『給你一個機會,是否會去競聘國家隊主教練?』
他哈哈大笑起來:『我說過,這需要良好的大環境和小氣候。大環境就是整個中國足球的氛圍,小氣候就是對主教練的使用要真正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國家隊是這樣,俱樂部也是這樣。你可以考核我,但不要具體地來指揮和評判我的指揮方法。』
『如果按照國際通行的科學管理和因材施教,中國男足到底可以在亞洲打到什麼位置?』盡管在國家隊的日子是好事多磨,但吳金貴依然不會放棄理想和夢想,『還是我的老話,需要時間和基礎。會有變化,但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否則就是變魔術了。但是,在足夠的時間和良好的基礎上,我認為中國男足應該在亞洲的前四名,與韓國、日本有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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