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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星期五。兩天後,河北遷安將舉行一場乒超聯賽第15輪的比賽。牛劍鋒的日程被排得滿滿當當,她不僅要打河北金能的主場,還要在比賽的前一天參加一個乒超公益活動。剩下的時間照例是訓練,賽前准備會……
晚上9點10分,剛剛抵達遷安錦江飯店的牛劍鋒給記者發來短信,『我到了,只有今天晚上有時間,你來吧』。
眼前的牛劍鋒看起來氣色不錯,一件粉白色運動T恤,搭配黑色棉質七分褲,一條馬尾辮清爽地綁在腦後,拉絲邊框眼鏡為她嫻靜清瘦的面龐添了幾分斯文。
『喝水嗎?』牛劍鋒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梨,招呼著記者,『我這只有純淨水了』,她不好意思地微微笑道。
在接下來近三個小時的訪談中,內向的老牛一直佔據談話的主動,用她的話說:『這不是和你們熟了嘛』,其實這纔是記者與老牛的第二次見面。上一次『明星茶座』的采訪我只是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此次她便一眼把我認了出來。
她的隊友習慣叫她『老牛』,了解她的朋友和媒體記者一提到她都會給出一致的評價:『老牛是個好人。』
而此刻在我們面前的牛劍鋒,更像是一個可親的鄰家姐姐,一個在你的記憶深處有過溫暖記憶的老朋友。
教練的乖孩子『一開始我練體操,教練嫌我個子高,就把我推薦給乒乓球教練。』
1981年4月3日清晨,河北保定的婦嬰醫院裡,一名女嬰呱呱墜地。爸爸給遲來的寶貝女兒取了一個很男孩子氣的名字——牛劍鋒。小劍鋒的性格中就綜合了爸媽各自的特點,父親生性倔強,骨子裡有股不服輸的勁頭,媽媽溫婉善良,不善言辭。
牛劍鋒4歲的時候,爸媽帶著她去公園玩,正好趕上保定市體育幼兒園招生。小劍鋒在展臺前睜大了好奇的眼睛,覺得什麼都很有意思。抱著鍛煉身體的目的,爸媽給她報了體操班。然而體操教練覺得小劍鋒的身材偏高,不適合練體操,就把她推薦給了乒乓球教練。
天意如此,注定她要與乒乓球結下不解之緣。
打她進入體育幼兒園那一刻起,爸媽也就開始了辛苦的『陪球』生活。牛劍鋒家離幼兒園較遠,騎自行車要半個小時。爸爸5點多下班,飯都顧不上吃就騎車到體校,給女兒發多球,一直陪到訓練結束,再把女兒『馱』回家。日復一日,從未間斷過。無論是打球還是做人,軍人出身的爸爸對『來之不易』的女兒沒有半點驕縱。他最看不得女兒哭,覺得女孩兒總哭會顯得太脆弱。有時候小劍鋒在訓練中耍點小脾氣或者哭鼻子,爸爸手中的球就直接飛過來。
上小學後,牛劍鋒進入保定市體校,主教練是在體育幼兒園就帶她的唐銀生。不到10歲的牛劍鋒有一次在省裡比賽中打了第二名,從那時起,唐教練開始重視起這個聽話而又寡言的孩子。小學還沒畢業,唐教練就不讓牛劍鋒和其他幾個條件不錯的隊員在學校上課了,他自己給孩子們請老師,上午上課,下午訓練。
從10歲開始,牛劍鋒在保定市體校接受了整整三年的『魔鬼』訓練。那時劉麗莉教練和隊員一起吃住在體校。早上6點鍾起床,冬天天還沒亮就起來跑長跑,做身體訓練;8點到11點訓練;下午3點半到7點再訓練;8點到9點是發球訓練。一天四練,每天如此。
『那個冬訓真是太苦了,就連唐教練也說,以後的隊員都沒有像我們那樣練過。但是就是那個時候我長球長得最快。』在牛劍鋒的記憶中,從進入保定市體校的那一天起,唐教練就說:『你們的目標就是進國家隊,打世界冠軍』。
『小時候思想特單純,甚至那時我都不知道世界冠軍是什麼,為什麼要拿世界冠軍。在電視上看鄧亞萍、喬紅打球,我就是挺羡慕的,但是從來沒想過進國家隊。』
但是13歲那年,當比她大一點的隊友徐琳率先進了國家隊時,她有了一顆想當世界冠軍的心。
辛酸十年路『1997年,南斯拉夫公開賽奪得冠軍後,她就走入一個低谷,並且直到2000年都還沒走出來。要是別人就放棄了。但是她沒有,就這麼一直堅持著。』——劉麗莉
遷安第一中學體育館內,劉麗莉望著練球的牛劍鋒,沈默良久。忽然冒出一句,『她可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從1996年到2006年,牛劍鋒把乒乓路上的酸甜苦辣嘗食殆盡。十年間,命運好像總在和敦厚倔強的牛劍鋒開著玩笑,而不服輸的她一次又一次做著抗爭,靠著一股子韌勁和加倍的付出堅持著,等待著……
在牛劍鋒以初生牛犢的勁頭闖進國家隊的第二年,她和張怡寧、王越古就輕松奪得亞洲少年錦標賽團體金牌,女單決賽中她戰勝張怡寧又奪一金。牛劍鋒因此進入國家一隊。可剛進一隊,牛劍鋒就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坎。
在別人都以專項技戰術訓練為主的時候,她還在基本功上花費著自己的大部分精力。『剛開始我發下蹲球,人家還吃,後來她們不吃了,我就覺得我的技術太單薄了,沒有新東西可以贏別人。』兩年了,看著隊友都拿世界冠軍了,而自己連參加國際大賽的機會都沒有,牛劍鋒心急如焚。那段時間,讓她更加焦灼的還有一二隊的昇降比賽,『那時好像天天面臨著昇降,最多的時候一次冬訓打了三次昇降比賽,每場比賽都是一種煎熬。』
『就是不贏球,怎麼都贏不了,感覺比人家小好幾號。那種感覺太痛苦了。那時我經常哭,輸了比賽哭,有時練球,練著練著也哭。每每這時,喬指導(喬曉衛)就不斷鼓勵我,每次比賽前給足了我信心。』憑著頑強的斗志和努力,牛劍鋒在三次昇降比賽中硬是頂住了,一次都沒被打下去過。她說:『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那個時候鍛煉出來的。』
喬曉衛是牛劍鋒剛到一隊時的主管教練,一帶就是七年。面對入隊時自身條件並不太好的牛劍鋒,喬指導從基本功開始一點一點給她加強實力。三年的默默訓練讓牛劍鋒品嘗了獨自等待的寂寥,也正是那三年的臥薪嘗膽讓牛劍鋒打下了紮實的基本功底子。
付出終有回報。從2001年開始,牛劍鋒仿佛『轉運』一般神奇崛起。那一年她獲得了大學生運動會女單亞軍、女雙冠軍;九運會女雙、女團、混雙亞軍;以及中國乒超聯賽的最佳女運動員稱號。
2003年牛劍鋒的職業生涯達到了巔峰,年底的職業巡回賽總決賽上她4比3力克張怡寧,不僅贏得了一輛『甲殼蟲』,還為自己贏得了奧運會的參賽機會。此前在正式比賽中與張怡寧的6次交鋒,她從未贏過。
『那一年的公開賽我一站冠軍都沒拿,基本都輸給張怡寧。不管怎樣都贏不了,每次都是0比4輸,領先多少都得輸回去,主要差在那口氣上……之前我覺得我在比賽中只要不輸給外國人就行,根本沒想到拿冠軍。在總決賽之前,喬指導一句話把我刺激了:你想拿冠軍的欲望還不如我想讓你拿冠軍的欲望強!。我覺得不管怎麼樣,我得爭口氣。』
但狀態正佳的牛劍鋒2004年雅典奧運會再次遭遇『心理問題』,女單16進8的比賽中,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0比4輸給了以前從未輸過的朝鮮選手金香美。
『可能是賽前狀態太好了,對困難估計得不夠充分,遇到困難也不知道怎麼擺脫』,牛劍鋒說,『奧運會確實和別的賽事不一樣,一進場館都覺得喘不上氣,人有點發懵。第一場對沙爾我就差點兒輸了。』
2005年年初上海世乒賽前的封閉訓練,喬紅開始擔任牛劍鋒的主管教練。『喬姐在技術上和我說得並不是特別多,主要是改變我的思維方式,讓我打球靈活一些,心情盡量放松。她說只要我訓練時不生氣,就能練好。』在短暫的封閉訓練中,牛劍鋒勁頭十足,一個人打5筐多球,竟然不覺得累。
但是,如果給牛劍鋒的職業生涯的起落畫一個曲線圖,奧運會一役僅僅是她走向下坡路的開始。2005年,牛劍鋒的職業生涯跌到了谷底,濟州島的亞洲錦標賽成為牛劍鋒心中永遠的痛。
作為隊中一號的牛劍鋒先後輸給了文炫晶和金(日+景)娥,中國女隊負於韓國,葬送了進入女團決賽的機會,這也是自1990年以來中國女隊首次失掉亞錦賽團體冠軍。隨後在單打比賽中,牛劍鋒作為主力隊員不敵柳絮飛止步半決賽,使中國在單項賽事上奪冠的希望也告破滅,中國乒乓球隊在亞錦賽上遭受了30多年來從未有過的重創,賽後也一度傳出她被國家隊『遣』回省隊接受處罰的消息。
『比賽的時候壓力太大了,滿腦子都是想贏怕輸,越是這樣想,就越放不開。』那段時間,陸指導和牛劍鋒成了媒體上最『火』的兩個人,要求下課和回隊調整的聲音不絕於耳。『我覺得特別對不起陸指導,他帶隊從來沒這樣過。陸指導對我特別好,我打成那樣,他一句怨我的話都沒有。』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牛劍鋒在大賽之前十天內根本沒有摸球,因為之前為了打聯賽,本已受傷的胳膊,傷情更加嚴重,只好打封閉堅持。
『剛打完比賽心情非常壓抑,隊裡為了保護我,決定不讓我參加公開賽了,專心准備即將來臨的十運會。』牛劍鋒剪去一頭長發,面對外界的猜測和質疑,牛劍鋒索性回到正定參加封閉訓練,全力備戰十運會,『其實全運會期間大家都在省隊訓練,國家隊都沒有人,並不是我被調整了。後來為這個蔡指導(蔡振華)還專門出來給我闢謠。』
對牛劍鋒來說,後面的比賽更為重要。
風雨同舟『他喜歡當教練,想乾點兒大事。』——牛劍鋒
『她不懂得給自己減壓,她不和我說又和誰說呢?』——劉志強
牛劍鋒說,在她的生命中,除了父母和教練,還有一個尤其重要的人:男友劉志強。他們同樣來自河北,同樣在國家隊打球,同樣熱愛乒乓事業。不同的是當年他們一個是主力運動員,一個是陪練;現在一個是球員,一個是教練;一個內向倔強,一個寬厚踏實。相識、相戀、相依相伴,在這條常規的戀愛道路上,牛劍鋒擁有太多的感動,『他為我付出太多了』,一句簡單的話語,涵蓋了他們相戀7年的絕大多數瞬間。
亞特蘭大奧運會後的1998年,隊裡調整,女隊急需陪練,『男幫女』一向是乒乓球隊的傳統,當時在國家二隊的劉志強因其踏實的性格被教練組相中,成為男幫女的一員,一乾就是六年。現在回想起劉志強陪練的日子,牛劍鋒不無感慨地說:『在國家隊男幫女是最苦最累的,隊裡什麼事都找他們,有好處的時候還不一定有他們的份,他們全心全意,一點兒怨言都沒有。』說起剛進女隊時的情景,牛劍鋒忍不住笑:『他說剛開始最不願意和我練了,說我那時一天天總拉著個臉。』
隊友丁穎看他們是兩個從未談過戀愛的『大齡青年』,遂有意撮合二人。當時劉志強表現主動:『你沒談過戀愛,我也沒談過,那咱們倆試一個星期吧。』而這次『試戀』效果之好,是二人誰都沒有想到的。現在回想一下,牛劍鋒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好像那時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天天打一個小時電話,怎麼就那麼多話?』雖然在一個星期中兩人有很多共同語言,但正式關系的確立還是在平時的一點一滴中。
『打超級聯賽的時候,隊裡沒人了,他就放假回河北,回家之後就來看我打比賽,陪著我,給我講球。我們就這樣自然地就好了。』在那段整天面臨一二隊昇降的日子裡,因為有了他,牛劍鋒纔像吃了定心丸一樣,那種一定要留下來的決心讓她硬是堅持了下來。
『其實他脾氣並不好,都是在女隊磨的。』牛劍鋒說,劉志強是個十分熱愛乒乓球的人,他想乾點兒大事。當他打不上去的時候,他最大的願望是當教練,從自己手裡多培養出幾個世界冠軍。
2000年奧運會結束後劉志強本可以離開,然而他依然選擇留下,理由很簡單:『奧運完了就是世乒賽,我得陪她打完世乒賽。』2005年劉志強離隊時對老牛說:『你世界冠軍也拿了,奧運也參加了,現在還是喬姐帶著你,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兵敗濟州』之後牛劍鋒獨自一人回到河北參加十運會集訓,比賽又發揮失常。當時正在北大執教的劉志強早已身在曹營心在漢,頂著壓力,他堅持請假回河北看女友比賽,『即使幫不了她什麼,陪在她身邊也是好的。』
劉志強去了北大方正開始了自己的執教生涯,轉年他回到河北隊——在他看來這是最好的選擇:既能實現自己當教練的理想,又能離自己的愛人近一點兒。劉志強在尋找個人機遇的同時,也在以牛劍鋒為中心不斷地轉移著戰場。
『在我輸了比賽轉不過彎的時候,他總和我說,你世界冠軍也拿了,奧運會也參加了,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每次和劉志強說完,她的心態都能平和點,於是在電話裡『煲粥』、發泄情緒成了牛劍鋒每次比賽前後的必需品。『她把乒乓球當成自己的生命,她這個人心思重,輸了比賽她就自己硬扛著,悶著,不懂得給自己減壓,她不和我說和誰說呢?』
久而久之,牛劍鋒對劉志強產生了依賴感。甚至把她的成績好壞都歸結為他的運氣。『他運氣不錯,他們都說我拿世界冠軍都是他給我的運氣,我打亞錦賽的時候,他事業也不順利,我就覺得一下子不行了。我說就怪你,你一走了,看我都成什麼樣了。』
『我們倆的運氣不可能同時好,你知道為什麼我今年的乒超打得比去年好嗎?牛劍鋒有點故弄玄虛地問記者,『因為他前一段時間帶隊打比賽打得不好,他說他把運氣都給我了。』
關於退役退役之後,我還想再打兩年球,那時心態會更好,我就可以真正享受乒乓球了。
在從來不乏人纔的中國乒乓隊,牛劍鋒的名字從主力陣容中漸漸淡去。 『隊裡為了我好——當時我那種狀態是打不了國際大賽的,他們給我聯系了一個法國的俱樂部,換個環境,也是換換心情。』
然而就在聯系出國的過程中她突然得知,2006年整整一年她不能代表國外任何一支俱樂部參加比賽,原來就在她注冊法國之前,一家烏克蘭俱樂部未經她的允許暗自把她收入麾下,目的是借用牛劍鋒的世界排名提高自己的名氣,參加更高級別的比賽。突如其來的偶然事件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和安排。
除了兩站為了保持世界排名的公開賽外,2006年牛劍鋒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在國內的乒超聯賽和錦標賽上。劉麗莉說:『去年我們隊一直在保級,她本來就是打主力,隊裡又是這種情況,都指著她呢,她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整整一年她打得都非常痛苦。剛開始總是輸球,她就這麼一場一場地硬扛過來。真不容易。』
牛劍鋒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但是她絕對是個認真的人,這種認真讓她無論是在國家隊,還是在河北隊都如此地兢兢業業。
『這孩子太實在,從來沒有別的孩子那些彎彎繞,有時都覺得她太傻了。』劉麗莉這樣說她。老牛就是這樣的人,做人和打球都是勤勤懇懇、腳踏實地。用她自己的話說:『我只是想打好每一場球,只是不想因為自己而讓集體和別人受牽累。』老牛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她想在她還能得到別人認可的時候,盡全力發揮自己的熱度,用成績去報答培養她的隊伍,每一個對她好的人。
今年的乒超聯賽中,牛劍鋒的精神狀態與去年相比要輕松許多。因為隊友賈君在隊裡位置的提昇,她的壓力自然也小了一些。連她自己也說:『我把這些看得淡了之後,打球就沒什麼痛苦了,現在我終於可以享受這項運動了。』
前不久,牛劍鋒已經向國家隊打了退役報告,『奧運之前肯定不能走人,奧運之後我還得打09年全運會,估計正式退役得到2009年以後了吧。但是結婚應該是在09年之前,劉志強想把日子定在2008年8月8號奧運會開幕那天,我說人家都參加奧運會了,誰還看你結婚啊?』
說起退役之後的打算,牛劍鋒有很多想法,『最可能回省隊當教練吧,但我不會馬上當教練,因為我還沒有經驗,我想讀兩年書充實一下再回來。』牛劍鋒說。打完今年的乒超,老牛就會去法國打聯賽,在一個叫作蒙彼麗埃的邊遠小城,那裡安靜,景色優美,氣候宜人。
本刊記者 李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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