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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面國旗正擺在我的面前,鮮紅依舊,只是經歷著歲月的撫摸,有些汗漬和皺巴巴。只有邊角上綴著的年代久遠的標簽,在忠實地述說著它的出身。當年,一位留學生把它帶到賽場,成就了王軍霞與它的首晤。2007年9月20日,上海楊浦體育場,事隔11載,『東方神鹿『王軍霞再次見到了這面旗,只不過以一種特別的方式。
在攝影師的動作設計中,想來一個經典重現:王軍霞賭氣地用國旗裹了一下身體,接著卻把它摔在地上,拋下一句狠話——『我成劉翔了啊?!』
很可惜,過程正如天空飄散的雨滴。
這個『經典創意』,被王軍霞的一個突然反擊變得空洞而蒼白。
按照她的說法,她很生氣,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她顫抖著身體,眼含熱淚質問記者:『只有在當時的場面下,大家纔能聯想到我。如果你想用另一種方式來代替的話,我是覺得不是很能接受。因為國旗對我實在是太神聖了,過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在事後與工作人員的溝通中,她表達了類似的想法。『在現場,在這個空空蕩蕩的體育場,讓我披著國旗飛奔,我心裡很難受。』她說,自己既不是對五星紅旗不敬,對劉翔也沒有任何意見。她太在乎那個時刻那個場景了,她不允許任何人——哪怕是今天的自己去臨摹和復制。『真的是時間原因,讓我覺得再看到那個畫面的時候,雖然還會熱血沸騰,但卻像是在看別人。』
王軍霞把『當時』和『現在』分得很清楚。過去的她,是人們的精神偶像,天女下凡。但現在,化了淡妝的王軍霞開車駛進體育場時,門衛用招呼所有來客的一句話來招呼她——『是來打球的嗎?』不僅如此,體育場的管理員吵著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收了200元的場地使用費纔讓我們進去。
雨不知不覺間已經停下,王軍霞的眼淚和管理員的折騰讓拍攝現場的氣氛有些尷尬。所幸,老天憐這故事不易,畫出一道淡淡的彩虹,掛在天色還透著那麼一點點的亮光上,破解了我們的尷尬。破解這尷尬的還有攝影師的媽媽。
她幫兒子拎著三腳架,站在一旁,這樣一位上了些年紀的『攝影助理』,讓人有點不解。攝影師說,一聽說今天拍的是王軍霞,她就一定要跟著來湊湊熱鬧。阿姨拎著三腳架,憐愛又有點崇敬地看著王軍霞。王軍霞有些不好意思,拉著阿姨的手說:『阿姨,我平時是不怎麼發脾氣的⋯⋯』
大家笑過,也找到了新的拍攝方案:她穿著長裙,國旗安靜地鋪在看臺上。此時的王軍霞,在安靜裡回味往昔,往昔中熙熙攘攘的榮耀和徹徹底底的自豪。『我坐在那裡,就能想象到,當時國旗飛舞的感覺。我眼睛裡全是紅色,跳動的紅色;全是歡呼聲,我能夠感受到大家的關注,大家的那種振奮。』
那是1996年7月28日,第26屆亞特蘭大奧運會5000米決賽現場。5000米決賽中,王軍霞遭遇到愛爾蘭、肯尼亞等多國選手的圍追堵截,不斷受到他們的擠、撞、推等乾擾。但她穩住情緒,靈活應對,到最後800米時殺出重圍,旋風般第一個衝向終點,贏得一枚分量極重的奧運會金牌。
王軍霞透露,在奧運會正式比賽開始前,她的身體很不好,但全隊都希望她能拿下一塊中長跑金牌。最後經過研究,隊裡下命令說放棄5000米的比賽,專攻拿手的萬米跑。『可那天,在我站到跑道上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去逃避,能拼的項目為什麼不拼一下,結果,誰都沒有想到一直病懨懨的我,最後還真就拿下了一塊意外的金牌。』
可跑到終點的時候,問題產生了。由於先前根本沒有想到能拿下冠軍,所以沒有人為王軍霞准備鮮花和國旗。於是她滿場飛跑,就想著那抹紅色。最後在起點的一個看臺邊,一名中國留學生拿著國旗從看臺上衝了下來,把她尋找的東西遞了過來。
『於是,我開始展示,展示國旗,展示自己。我邊跑邊喊,「我太幸運了,我拿冠軍了!」』她一遍一遍地模仿自己當時的話調,這一刻王軍霞又沈浸在1996年亞特蘭大的奧林匹克體育場內。
『披著國旗跑,我還是中國第一人。其實,我很早就想效仿外國運動員披著國旗滿場飛奔的樣子,奪了金牌,怎麼也要讓全世界知道我們中國也有這麼一個女孩啊。更何況,那個時候全場,包括電視機前的所有中國人,肯定都感到無上的光榮。我要的就是這種讓全世界都體會到的驕傲。』
賽後在回答一個記者關於獎金問題的提問時,王軍霞回答說:『我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祖國的榮譽在跑。我拿著國旗繞場地一周時,那種場面到現在一提到我都很激動,而且很多人,很多電視攝像機都在對著我,很多人對我說,王軍霞對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在奧運會上5000米奪冠以後披著國旗跑,太經典了,那個畫面太美了。』後來上海電視臺做節目,王軍霞終於見到了那位留學生。他叫沈忠民,在美國的時候,只要有中國人的比賽,他都會帶著一面國旗。奧運會時,他就拿著一面國旗。
『其實就他來說,心情應該和我一樣。我需要國旗去告知世界,而他把國旗帶到國外,則是要向世界展示中國,展示他對中國的眷戀。』上世紀末,從來沒有一位中國人,能在田徑國際賽場上戰勝國外選手。而那些旅居歐美的華僑,需要的是一個有代表性的冠軍,來為他們正言:中國人,肯定是可以的。此前,中國女排和中國乒乓球
曾達到過這種高度。這次,輪到王軍霞和她的中長跑了。這也就不難理解,在她奪冠之後,很多華僑奔走相告:王軍霞奪冠了,平常刁難我的頂頭上司,說恭喜我,請我喝香檳。
這次比賽,這次披著國旗的奔跑,已遠遠超越了競技層面。它成了一次民族精神的詮釋。多年後,只有劉翔能達到這樣的高度。『我現在看劉翔,甚至比我看以前的自己還要激動,我會和觀眾們產生一種共鳴,也就能更加深刻地體會到為什麼大家那麼在意這個冠軍,為什麼把我們當做英雄一樣去推崇。雖然是我在做,但我一樣在被感動著。』
感動王軍霞的,是她從運動生涯中體悟出來的,運動員的責任。『各行各業的人,都承擔著一種責任,(這個責任)無形當中就在我們身上體現出來了。我很幸運,在自己喜歡的事業有所造就,而且能夠那麼深遠地影響一代人、幾代人。所以有時候我想,我還真是挺了不起的。』
昨日今朝,從北京珠市口胭脂胡同到上海周家嘴路隆昌路轉角,那塊布料經不起歲月的打磨,有點老了。
『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現在的心情是,用當時的狀態去鞭策和激勵我自己,去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王軍霞現在做的事情,是倡導大家健康地跑步
。她各地奔忙,多半時間要在天上飛。其助理小鄭姑娘一句略顯稚氣的話,或許很能概括軍霞的生活心情:『要我說,這交通工具還是太慢,那麼多的時間都扔在路上了。』
我們都是這樣,在時間裡追憶,也在時間裡賽跑。那面旗,是我們跑過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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