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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美女足,是被1970年代女權主義的社會革命推上峰頂。這些女足隊員都是時代的寵兒、公眾的英雄。而巴西這些女孩子,則頂著種種歧視孤軍奮戰,是最值得人們敬重、也最需要被敬重的灰姑娘。她們完全靠著個人的天纔轉化著世界。---薛湧
四年前的女足世界杯時,我為《足球》報寫了一篇文章,題為《巴西將女足帶進貝利時代》,把巴西隊在小組中以3比0戰勝挪威一戰稱為『女足歷史上最被低估、也是最好看的一場球,是一場劃時代的比賽。……巴西在這場比賽中向世界發表宣言:女足已經進入了貝利的時代!』另外,我對當時的頭號強隊美國隊提出質疑,指出『美國與巴西,不交手很難判斷誰高誰低。本屆比賽最理想的結果,莫過於美國與巴西爭冠軍,上演一場技術對力量的好戲。……巴西隊的技術,幾乎就是男隊的技術,遠超出各隊一截。只要發揮80%,就夠美國隊消受。』
遺憾的是,上屆比賽兩隊沒有碰面的機會,無從證實我的判斷。巴西挪威一戰是小組賽,在北京時間的半夜舉行,國內很少有人看,自然也沒有人把我那篇文章當真。在第二年的奧運會,巴西其實已經給了美國隊顏色,在決賽中全場壓住了美國,球射在橫梁上。當時的美國隊隊長現在也稱:『那場比賽我們運氣太好,那應該是她們的比賽。』不過,畢竟美國靠運氣贏了。沒有人相信美國不是巴西的對手。
本屆世界杯,巴西女足則幾乎證明了一切:美國人不是她們的對手。她們甚至高於德國人。
巴西敗給德國隊,使媒體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德國的整體戰勝了巴西的個人技術。甚至有人稱,本屆世界杯證明了技術型不敵力量型。
我無意貶低德國隊。德國和巴西是當今世界兩強,高出其他隊一籌。德國的勝利,在於其精密的戰術安排。論個人能力,德國不敵巴西。但是,德國隊畢竟久經沙場,老謀深算。她們知道巴西隊銳不可當,但隊員畢竟年輕氣盛,久攻不下後就會產生挫折感。所以,她們上半場集中防守,偶爾偷襲,意在挫其鋒芒。果然,下半場巴西隊久攻不下開始著急,德國隊也料到這一點,打法明顯更加積極,終於抓住機會進了球。在雙方情緒的交鋒中,德國隊明顯佔據心理優勢,是一支更成熟的隊。
但是,除此以外,很難說德國隊高出巴西一籌。全場比賽,特別是上半場,巴西全面佔優。另外射門擊中門柱、點球不進,都使德國死裡逃生。再說,德國隊多休息一天,以逸待勞;巴西戰美國四球領先時,所有主力仍然在場上瘋跑,報一箭之仇的情緒過度。領導美國隊奪得世界冠軍的教練事後評論說:『在這麼酷熱的天氣中,讓主力如此高節奏地踢滿九十分鍾,太不為決賽著想了。決賽中巴西隊明顯疲勞。教練指揮失策。』在這樣的劣勢中還能在場面上壓倒德國,如何能說技術派不如力量派?
更重要的是,兩個隊的准備工作不可同日而語。德國女足有完整的組織系統和競賽體系,隊員能有節奏地比賽、訓練,彼此非常默契。從上屆世界杯就可以看出,德國隊整體運轉像一架機器,天衣無縫。這必須以一個完整的組織基盤為條件。反觀巴西,2004年奧運會後兩年放了羊,根本沒有比賽,隊員生活和訓練也沒有保障;後來匆匆組建,幾個月前還踢不過阿根廷隊。人們都說巴西隊組織松散、容易失誤。這樣臨時抱佛腳,怎麼可能不失誤?乃至美國女足的前隊長說:『你不能用巴西隊這場比賽的表現來判斷她們下一場的水准。因為她們一起演練得太少了,每一場對她們都是非常難得的磨合機會。』對付德國這樣的超級強隊,非有高水平的熱身和准備性訓練纔行。而巴西女足沒有這樣的機會。如果在這場比賽之後四天大家再賽一場,我看經受了高水平考驗的巴西隊的勝面會大一些。
從這個意義上說,本屆世界杯給平時沒有固定比賽、訓練機會的巴西女足提供了一次絕好的鍛煉機會。如果這些隊員在世界杯後有家可歸,可以有規律地參加俱樂部聯賽,國家隊不時能夠集訓幾周,那麼明年奧運會就是她們一鼓作氣拿金牌的時機。可惜,至今為止,巴西根本沒有女足的全國性賽制。女孩子踢球在巴西仍屬於異端。大部分家長都設法阻止女兒參加足球運動。有的女孩子,每天乘車兩三個小時到俱樂部練球,又被教練性騷擾,最後跑到美國大學踢球。所以,本次世界杯頒獎儀式上,兩位巴西運動員打出了匆忙寫出的標語:『巴西:我們需要支持!』
不過,也許這次巴西隊的表現將改變一切。在巴西狂勝美國後,巴西男足的記者招待會竟破天荒地被巴西女足所主宰。巴西男足教練鄧加也大贊瑪塔,稱她以超人的個人技術為整體服務,不停回來找球、組織,為全隊創造機會。他希望他手下的大牌明星要以瑪塔為榜樣。在巴西戰勝美國後11個小時,巴西足協的網站上發布新聞,稱將組織女足的全國冠軍賽。一旦這樣的全國性賽制能組織起來,新的人纔就會被發掘出來。
本次世界杯決賽,在美國東部時間早晨8點開始。但我5點就已經醒了,興奮得無法入睡。沒有巴西,這是不可能的。看到巴西失利的悲壯場面,我不禁跟著落淚。我不會為任何其他隊的命運這樣動感情。歐美女足,是被1970年代女權主義的社會革命推上峰頂。這些女足隊員都是時代的寵兒、公眾的英雄。而巴西這些女孩子,則頂著種種歧視孤軍奮戰,是最值得人們敬重、也最需要被敬重的灰姑娘。她們完全靠著個人的天纔轉化著世界。她們倉促組隊,卻能挑戰任何世界強隊,說明巴西女足比起任何隊來都有著潛在的優勢。是巴西的這些女孩子使女足達到了男足般的觀賞水平。再過20年,女足明星們也許都收入不菲,因為瑪塔們使女足開始具有市場價值、改變了世界的成見。但是瑪塔這代人自己則注定所獲有限。但願後世的人們不會忘記她們這一代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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