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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就要到來的時候,他們的心被那場慘禍戳得流血。兩年了,兩年前的10月25日下午,他們的皮肉摩擦著從瀏陽到長沙高速公路上那個斜坡,哀號伴著噴出的血液,散落在道路兩旁;慘叫聲中磨光了血肉的白骨觸目驚心……車禍!人禍!他們幸運地在慘禍中劫後餘生,但,他們的足球事業卻沒能劫後餘生,後遺癥和心理陰影像殘留在他們身體裡的碎玻璃般,刺痛著他們,那個血色的下午,似乎永遠不能跟著時光走遠。
19歲的戴曉濤是浙江綠城隊的隊員,也是浙江全運隊的一員,他現在經常懷念他當初的六名隊友————朴華、劉珂、趙永傑、王聖文、王有玉和佘輝。
這六個人的離去,和兩年前綠城U17梯隊在代表杭州參加長沙第五屆全國城市運動會時遭遇的車禍有關。2003年10月25日發生的那場車禍至今已近兩年,車禍的直接後果是:六名有天賦的球員從此離開了他們心愛的足球,他們的身體至今仍殘留著不時發作的創傷,加重著他們對於坐車的恐懼。
『有人死了嗎?』
車禍發生的時間是2003年10月25日,地點在瀏陽至長沙的高速公路上。車禍發生後,綠城的副總經理鮑仲良到現場看過:『那個高速公路的設計絕對有問題,坡度實在太大了!』
車禍發生的時間在下午1時50分,當時綠城隊已經打完了所有比賽,於是乘坐組委會提供的大巴從瀏陽至長沙,然後准備從長沙坐火車回到杭州。成績不太理想,加上剛好是午睡時間,18名隊員和主教練王仕海,還有助理教練、隊醫,大多數人都昏昏沈沈地進入了夢鄉。
打斷王仕海思緒的是司機清脆的手機鈴聲,就在司機的手離開方向盤去接電話那一瞬間,大客車的重心產生了可怕的傾斜,並隨著巨大的慣性側翻在高速公路上。剎那間,粉碎的車窗玻璃如同密集的槍林彈雨,車身與水泥路面在摩擦中迸射出無數道火花,睡夢中驚醒的球員們發出驚恐的叫聲,汽油從破損的油箱中向外噴湧……整整向前滑動了30米,側翻的大客車總算停住了。後來,負責處理事故現場的交通民警留下這樣的勘查記錄:在限速每小時50公裡的特殊路段,違章接聽電話的司機實際駕車的速度竟然高達每小時120公裡!王仕海後來形容,那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做了一個大S運動,惟一慶幸的是,車離路邊護欄還有一米的地方終於停下,如果撞上護欄,那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當王仕海清醒過來以後,居然沒有感覺自己身上很疼,實際上,他當時已經無法站立,他匍匐著指揮隊員爬出大巴。那是個讓他終身難以忘記的場面,他的隊員帶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傷口哭喊著爬出大巴,劉珂的背部模糊一片,當他看到朴華的時候,那是怎樣的一種慘狀——朴華的頭皮連同頭發被無情地扯掉一大片,鮮血正順著他的腦袋嘩嘩地朝下流,透過血肉模糊的創面,王仕海甚至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顱骨!坐在最後一排的戴曉濤是最後撤離大客車的,王仕海看見這個渾身是血的孩子一瘸一拐地衝出車廂,手裡依然緊緊抱著那雙阿迪達斯足球鞋。
當所有人都出來以後,王仕海小聲地問他的助理教練:『有死的嗎?』助教點點了人數:『18個人,一個不少。』『有掉胳膊掉腿的嗎?』『還好,看起來還可以。』王仕海纔松了一口氣,隊友們還想著回去大巴搶救行李,王仕海怒吼:『行了,趕緊離大巴遠一點,說不定會爆炸!』整車人中,惟一毫發不損的是闖下大禍的司機,不過這時他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幾個受傷較輕的隊員怒不可遏,幾乎就要衝上前去打這個司機。
王仕海這時纔發現自己的膝蓋已經被磨出了兩個大窟窿,成為兩個血的噴泉眼。在把110、119這些所有救急電話打遍以後,王仕海馬上指揮隊友去攔車,送到就近的醫院:『急救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這血經不起這樣流啊。』後來讓王仕海感動的是,當地一些聞訊趕來的農民把他們送到了車上,而經過的所有的士司機都停下來,更有一位開著嶄新的奔馳車的人把滿身鮮血的隊員和的士司機一起把他們送到了醫院。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場嚴重車禍中,沒有一個人死,也沒有一個人少個胳膊缺個腿什麼的,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王仕海說,不過那個車禍的場面後來時時在他腦海中浮現,那個場面就像一場戰爭之後打掃戰場一樣讓人戰栗並悚然動容。
用光了醫院的麻藥
傷員被送往湖南湘雅醫院救治。由於事故發生得太突然,而且傷員太多,醫院裡庫存的麻醉藥出現了短缺,輪到為王仕海實施第一輪清創手術時,竟已無藥可用了。主治醫師對仍處於昏迷狀態中的王仕海進行了全面檢查,確認他的外傷多達20餘處,最為嚴重的是兩腿髕腱全部斷裂,如果等到調配的麻醉藥送到再手術,創口一旦出現感染,極有可能威脅生命。緊急中,醫生決定采取無麻醉手術。戴曉濤和王仕海是在同一間手術室裡接受清創手術的。在持續四個多小時的手術中,他聽見在巨痛中蘇醒過來的王教練把牙關咬得『格格』作響,後來他說:『我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居然可以忍受這樣的痛苦!』
采訪中,王仕海拉起了他的褲子,他的膝蓋仍然高高隆起,就像平原上突然崛起了一道山脈。這場車禍的後果是他的關節囊、肌腱開放性損傷,半月板和韌帶全部損傷,醫生建議他傷好以後休息兩年。王仕海在醫院養了兩個月傷後重新回到了綠城,重新帶他的隊伍,但是,現在他已經很難給他的隊員做示范動作,他不能快跑,不能急轉急停。
朴華是頭皮都快磨沒了,頭部縫了80多針,劉珂整個後背都快磨沒了,當時甚至有生命危險,醫生後來建議他植皮,而取皮的部位又有排汗障礙等問題出現。考慮到運動員這一特殊職業的限制,到底從哪裡取皮成為了最大的麻煩。孩子們的家屬後來都趕到了長沙,而劉珂的母親情緒最不穩定,一直在哭,而劉珂本人也非常復雜,煩躁,他的家是山東淄博的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家裡一心一意培養他踢球,沒想到一場飛來橫禍不僅要斷送他的足球生涯,甚至直接威脅到生命!
王仕海、朴華和劉珂都是最後離開醫院的,他們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車禍剛發生的時候,李富榮、楊一民、南勇和湖南省的一位副省長都去看過他們,後來看他們的人就漸漸多起來了,王仕海說:『人啊,都是這樣的,出事以後都希望別人來關心一下,慢慢看見人就煩。住了兩個多月的醫院,心裡別提有多難受,多壓抑了。』所以他理解那些受傷的孩子後來為什麼會有那種破罐子破摔的思想:『小孩子哪裡經得起這些事呢!』不過王仕海覺得綠城很夠意思:『宋總(宋衛平)後來說,我們綠城不會不管你的。我一聽這話以後,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那種委屈,那種感動,別人是很難理解的。』
殘留的不只是碎玻璃
受傷的人員後來多多少少得到了賠付,王仕海和劉珂兩個人總共得到了11萬的賠償。不過考慮到劉珂的實際困難,王仕海只拿了4萬。綠城方面也給隊員們發了一些壓驚費。
王仕海現在的膝蓋一到下雨天就脹痛,有時候還會抽筋,痙攣,一到冬天,他需要穿一種膝蓋上帶皮的毛褲。在他膝蓋的旁邊仍然有個小突起,當時的手術做得倉促,裡面還有玻璃渣子,現在慢慢地鼓起來,這讓他很懮慮:『我自己無所謂,我的隊員怎麼辦?』後來在清新的集訓中,中國足協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還專門給他配了一輛自行車。實際上在剛出院的時候,王仕海甚至連一個電腦包都拿不動:『那時候不是有報道說,王仕海會不會成為第二個曲樂恆嗎?哎,不管怎樣,我還是比他幸運多了!』
戴曉濤當時的大腿靠屁股的地方被磨了一個血窟窿,不過兩年過去了,對於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車禍細節,他已經不願意再去想:『就是發生了一次車禍,挺慘的。』他最關心的是那些離去的隊友:『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曉濤是幸運的,他在車禍以後依然還能留在綠茵場上,而離去的朴華和劉珂等人卻不由得讓人扼腕嘆息。最近的一個說法是,劉珂植皮的地方帶來一些後遺癥,這讓他本人和他的家庭非常苦惱。
而王仕海則已經超然:『經歷過這麼一場車禍後,我只能說以後會更加珍愛生命。現在就是希望自己能帶好隊,還有那些離開的隊員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不過現在想到他們還是很難受,如果沒有那次車禍,他們現在該是多好的隊員!』現在讓王仕海感到高興的是,他帶的隊伍去年在全國打了個第四,今年打了個第七,兩年來始終穩定在全國前八的水平,他的一個叫史長旭的隊員還入選了國青隊的24人大名單,車禍的陰影似乎在慢慢離他們遠去。
恐慌和傷痛
摧殘走了6個人
要打聽到離開的六個隊員的確切消息現在很不容易,戴曉濤也只能從他們的教練王仕海那裡,纔能聽到關於離去隊友近況的只言片語,而王仕海的消息來源,是偶爾接到的幾個離去的隊員逢年過節給他打來的問候電話。從這些電話中王仕海得知:延邊的朝鮮族隊員朴華,選擇了去韓國打工;另一個延邊人趙永傑,打工的地方在日本;而王聖文已經開始跟隨他的父親做小生意,所以王聖文不無『炫耀』地對王仕海說:『我現在已經是老板了!』但王仕海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小孩從小學踢球,現在中途而廢,書也沒有讀成,不是打工就是學做生意,反正都要過早地體會生活的艱辛。這三個是知道確切消息,而剩下的三個,連王仕海也不知道他們在乾些什麼了。
『可惜了』,王仕海一聲嘆息,他曾經在沈陽海獅效力過,2000年退役後帶了這麼一幫小孩,一帶就是五年,當初他在沈陽、山東和延邊找的這幫孩子,今年還有六個成為浙江全運隊的隊員,可惜卻偏偏少了三名最出色的——朴華、劉珂和趙永傑。
劉珂在2003年17歲的時候身高已經達到1.88米,雖然只有17歲,可已經有12年的球齡,他是隊中的中後衛,曾經入選過U17國家隊集訓名單(也就是賈秀全現在帶的U19);趙永傑司職前腰;而最可惜的就是朴華,在2003年U17全國聯賽上半年華東區的比賽中,浙江綠城和上海申花、上海中遠和河南建業等隊分在一組卻名列第一,司職後腰的朴華在七場比賽中打進七球成為當時華東區的最佳射手。
可惜的是,那場車禍對他們的傷害是巨大的,朴華在醫院住了兩個月以後出院,然後又繼續跟隊練了將近一年。在這一年中,一直在咬牙堅持——受傷後,他的體能跟以前相去甚遠,他的心髒機能一直不好,『有可能是手術過程中用的大量麻藥開始慢慢損害他的身體』,王仕海說。更致命的是,他本來是個充滿靈氣和變化的中場隊員,但受傷康復後,王仕海發現他的球路開始變化少,尤其是瞬間的反應已經遠遠落後於他的隊友,這本來是朴華最值得驕傲的特點。
朴華找過王仕海,這個倔強的孩子哭著對王仕海說:『我到底怎麼辦啊?』王仕海只能把綠城的態度再三向他重復:『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們不會主動調整你的,你要想繼續踢下去,我們這邊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在2004年底,朴華終於選擇了離開,在走的時候,王仕海把他送到了火車站,朴華說:『王導,你以後要好好保重!』王仕海心裡一酸:『沒事的,雖然不踢球了,不過以後到哪都是一樣的。』兩個人在一起畢竟度過了四年時光。四年,不算短了。
實際上,王仕海在車禍後帶隊漸漸地發現他的隊員們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2003年末在梧州冬訓的時候,有些受過傷的隊員特別暴躁,對方動作一大,綠城的隊員就想跟對方打架,『有的隊員那時候真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自己心裡也明白,經歷過那一次死裡逃生,人真是容易變得暴躁。後來只能慢慢地給他們做工作。現在好多了,就是坐車還有點害怕。不要說他們,我現在一坐大客車就心裡犯嘀咕,坐小車還好一點,但是我還是緊緊拉住把手,怕,真是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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