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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買了房、結了婚,公司的效益又好,應該說生活還是很不錯的。但是,這一切帶來的快感仍然遠遠不如以前在西安組織球迷活動的時候。與國力一起度過的九年,很美妙,我不後悔,因為國力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端上一杯啤酒,我就會回到2000、2001年,那時我們一手打造出了那個超白金球市;對於國力的急速衰亡,我卻好像患了失憶癥,記不清楚了,我所記得的,只是那些幸福的日子……』猛抽一口煙,把身子深深地陷進沙發靠背裡,對面這個剛剛步入中年的男人在煙霧背後的臉很安祥。
桌子上擺著兩張名片,第一張的頭銜是『陝西國力會員俱樂部,會長』,第二張是『寧波·國力足球俱樂部』,第二張名片上面沒有任何頭銜。兩張名片的主人都是李鋼。指著第二張名片上俱樂部的名稱,李鋼說:『還「寧波·國力」,很操蛋!』
這兩張名片李鋼都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離這個安逸舒適的茶館不到20米的地方就是他的機票代售點,李鋼四個八加四個六的銷售熱線在寧波已經家喻戶曉。那間不到50平方米的小屋始終處於忙亂的狀態,樓上一排接線員的聲音像傳呼臺一樣此起彼伏,門外散亂地停滿了送票的自行車和摩托車,李鋼自己的手機也一直處於忙碌狀態,都是訂票的朋友給他打來的。很顯然,應付這種忙亂的局面李鋼早已游刃有餘,在不斷拒絕掉一次又一次電話懇談的同時,李鋼的思維始終保持著清晰,說話的條理絲毫不亂,這或許就是當年率領數萬名球迷打造出令客隊聞風喪膽的西北狼主場時鍛煉出來的氣質。
父母和兩個哥哥都是陝西某設計院的高工,家裡最多的東西就是書,出生在這樣一個書香門弟的李鋼對於他的家庭來說絕對是一個叛逆者。1998年,國力剛剛組建,那時候球場上最感人的口號就是『勝也愛你、敗也愛你』,西安的很多球迷對西北第一支足球隊能夠表達的感情就是在每一場比賽前激烈地爭論——這場比賽我們要帶多少鼓、多少旗。在許多次球迷代表內部的討論過程中,李鋼的想法得到了最多的共鳴。他的第一個策劃就是『無論國力在什麼地方打比賽,永遠都要有一面西北狼的旗幟在賽場上飄揚;國力球迷永遠也不會喊自己的球隊下課,永遠不會倒戈』。李鋼對西北狼的精神作出了這樣的詮釋:『狼,是一種群居的動物,生存的環境非常惡劣,但是,它們在任何情況下都非常團結!』
2000年,卡洛斯是在谷明昌率隊保級成功的情況下到國力的,當時很多輿論都認為李志民棄用保級有功的谷明昌是在卸磨殺驢,球迷對於老卡的到來也有些抵觸情緒。為此,卡洛斯從巴西直接到了昆明帶隊參加春訓,賽前一直沒有回西安,直到國力第一場比賽客場打廣東宏遠,輸了個0比3。當早就聽說西安球迷火爆的老卡忐忑不安地走出機場的時候,卻萬萬沒有想到迎接他的是數百名球迷的鮮花和掌聲。在喧天的鑼鼓聲中,老卡握著李鋼的手激動得好半天纔說出一句話來:『在巴西,輸球的球隊得到的只有石頭和雞蛋。』李鋼對他說:『你們客場贏球的時候,我會帶人去火車站迎接為你們在客場助威的球迷。當你們輸球的時候,我一定會到機場來接你們!』這句話老卡記了很多年,西北狼的忠誠也讓老卡和江洪等新到國力的隊員真正與西安球迷融為了一體。
西北狼的忠誠特性也吸引了更多陝西球迷,1998年李鋼接手國力會員俱樂部時只有300名會員,年底就變成了1000名,到2000年已經接近2萬名會員,成為了當時中國第一大球迷協會。
1998年8月8日,國力主場打江蘇,江蘇主帥楊玉敏被罰上看臺,在看臺上情緒激動的楊玉敏與西安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發生了口角,結果被數名警察打了一頓,江蘇方面喊出了『血債要用血來還』的口號。國力與江蘇因此結下了很深的梁子,積怨一結三年。2000年,國力衝A的關鍵之戰就是客場打江蘇舜天,巧合的是江蘇一旦不能取勝,也會失去衝A的機會,這顯然是一場一觸即發的比賽,搞不好,這場比賽有可能演變成球迷之間的混戰。李鋼帶著國力球迷趕到了南京,邀請了江蘇十幾個球迷協會的代表進行了以『化解恩怨』為主題的懇談。後來那場比賽江蘇沒能取勝,這也意味著江蘇舜天失去了衝A的機會,但由於與江蘇球迷溝通得很好,賽後很多球迷都下來與國力球迷握手,大家一起高唱《送戰友》,情形十分感人。
然而有些恩怨卻是很難化解的,2000年國力主場打武漢,看臺上陝西球迷和武漢球迷發生了衝突,陝西球迷把各種礦泉水瓶疾風暴雨一般地扔向武漢球迷的看臺,在雙方大打礦泉水瓶戰的時候國力進了一個球,陝西球迷如雷的歡呼徹底激怒了武漢球迷。50多名武漢球迷衝下場地,大喊著:『不踢了!不踢了!』直接導致了比賽的中斷。馬科斯看到一名武漢球迷拿著一面武漢隊的大旗衝在最前面,就衝上去抱住他,搶下了這面隊旗,扔到了一邊,此舉贏得了滿場陝西球迷的喝彩,然而這也徹底傷害了武漢球迷的自尊心。幾個月之後,輪到國力隊打客場了,當李鋼帶著十多個陝西球迷孤身犯險的時候,最緊張的就是武漢足協和公安部門,一聽說李鋼他們來了,就立刻趕到了酒店,要求他們馬上返回,絕對不能去賽場,甚至表示只要他們回去,可以給他們報銷往返的費用,但是這些西北狼拒絕了。他們入住的酒店離球場並不遠,為了以防萬一,武漢警方特意派人住進了酒店,嚴密封鎖國力球迷到來的消息,貼身保護他們的安全。在李鋼一行走出酒店前往體育場的時候,到處都是武漢球迷血腥的標語和喊聲,一輛球迷的微型車上用血紅色寫著『殺死西北狼、吊死馬科斯』。這場比賽國力球迷破天荒地被安排在了場地內教練席後面坐著看球,沒有穿球迷服裝,也沒有任何標語、旗幟,憤怒的武漢球迷在無處發泄的郁悶中恰恰忽略了眼皮底下的這十多個坐在凳子上看球的人。馬科斯在這場比賽中進了球,興奮的他轉身指著李鋼就向國力球迷跑來,這一下子把武漢警察嚇了一大跳,趕快命令國力球迷馬上坐下來,不許歡呼。這一幕過去快六年了,至今仍讓李鋼心有餘悸。
2001年世界杯預選賽,中國隊打馬爾代夫的主場就設在西安,當時西安的金牌球市在國內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次比賽西安開創了職業足球以來中國球迷歷史上的第一次形象改革先河,把所有具有地方性質、廣告性質的標語通通撤掉,全部改成統一的五星紅旗。所有到場球迷都以純粹、整齊的『中國隊球迷』形象亮相,西安球迷的這次形象革命在國內引起了極大反響,隨後的昆明主場也馬上效仿。
中國隊出線以後,李鋼作為『中國球迷協會聯盟赴韓服務中心』的首席代表應韓國政府和足協的邀請在2001年底和2002年初先後五次出訪韓國。由於韓方非常看重中國球迷這個市場,因此李鋼等人的訪問也受到了韓方極大的禮遇,在貴賓席上觀看了世界杯開幕式主會場上岩體育場竣工揭幕的比賽,在西歸浦體育場竣工揭幕的比賽之後,親眼目睹了第一面五星紅旗在西歸浦體育場冉冉昇起。多次代表中國球迷與鄭夢准、維拉潘見面、座談,互贈禮物,李鋼還被韓國政府授予『親善大使』的稱號,中國球迷協會聯盟也與韓國著名的紅魔球迷協會建立了友好協會的關系。回想到這些光輝歲月的時候,李鋼依然感到無比幸福:『這不是我個人的榮耀,是整個西北狼的榮耀。』
『大風、大風、風!風!風!』這是2003年陝西球迷在球場上喊的口號,當時全國剛剛上演了張藝謀的大片《英雄》,李鋼一手導演的『大風歌』是為了迎接卡洛斯的回歸,也是為了給已經搖搖欲墜的國力足球打一針雞血。經歷了卡洛斯離去之後兩年間節節潰敗的國力已經滿目瘡痍,但是在2003年卡洛斯回歸的那段日子裡,國力確實一度重現了當年那種幸福的感覺,盡管這最後被李鋼稱為了『回光返照』。
老卡的回歸注定要在西安足球的歷史上寫下重重的一筆,李鋼為迎接老卡的到來策劃了著名的『百車千人迎老卡』的活動。迎接老卡的車隊從體育場出發,當車隊的第一輛車開到鍾樓的時候,最後一輛車還沒有從體育場開出來,這樣一支浩浩蕩蕩的車隊從西安開往咸陽機場迎接老卡的情景至今讓李鋼血脈賁張:『西安那天傾城而動,警察對車隊一路放行,向車隊敬禮,所有的車都插滿了彩旗,老卡出來見到這一幕的時候,激動得全身顫抖。』
在老卡回歸之後,李鋼策劃了轟動西安的『風中美眉』活動,開始征集200名『風中美眉』的第一天上午就有800多美眉前來報名。體育館斜對面通瑞大廈四樓的國力會員俱樂部一早就變成了美女集中營,西安的各路美女傾巢出動,絡繹不絕。四樓所有其它單位的辦公室都門戶大開,紛紛搶著歡迎各路美女到自己的辦公室裡填表,即使這樣,四樓還是被不斷蜂擁而來的美女們擠得水泄不通。按照『青春、健康、活力』的標准,李鋼他們挑選了200名美眉進行排練,有一個美眉怕選不上,還專門叫在某銀行當行長的父親請李志民開後門。盛況空前的選秀之後,第一次排練就在陝西工業展覽館,當時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但是200名美女只有一名沒來,而沒來的這位還專門讓父母過來請假。緊張的排練之後,『風中美眉』在隨後的國力主場比賽中閃亮登場,為了怕其它球迷起哄,美眉們跳舞的11、12門看臺兩邊的兩個看臺都特意空了出來,為了保證這200名美眉有一個安全的舞臺,國力犧牲了連11、12看臺在內4500張球票。而穿著白色T恤衫、藍色網球褲的『風中美眉』一亮相也立刻贏得了滿堂彩,全場球迷不斷地給她們鼓掌,如雷的掌聲甚至已經游離於場上的比賽之外,以至在表演了半場之後,警方感到現場球迷的熱烈情緒已經到了很危險境地,於是緊急要求『風中美眉』下半場停止表演,立刻退場。在即將離開球場的時候,200名『風中美眉』在全場球迷『大風、大風』的喊聲中大聲高唱『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現場球迷無不動容。
『王珀來了以後弄走了卡洛斯,一些比賽非常蹊蹺。作為球迷,我確實沒有什麼證據,但是我們都能看出來,陝西球迷議論最多的是這樣一幕:一到需要輸球的時候他就換上那個叫作×××的中後衛,對方罰角球之前他在場邊直接把這個隊員叫過來說幾句,然後國力馬上丟球,球迷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轉會到別的隊回陝西打比賽的時候,球迷都在喊這個隊員的名字,這個隊員還以為球迷喜歡他,衝著球迷招招手,所有球迷對著他豎起中指,齊聲喊了一個字「賊」,這個字在陝西方言裡的意思大家都知道,當時就把這個隊員罵得灰溜溜的。』李鋼說到這裡的時候表情開始變得很痛苦,『王珀來了以後,潛意識裡我對國力已經疏遠了,面對越來越多的拙劣「表演」,很多人都選擇了離開。』
在國力走到眾叛親離的地步之後,王珀2004年下半年終於決定帶這支球隊離開西安到寧波另謀生路。作為隨隊南下寧波僅有的三名陝西球迷之一,在隨國力登上火車之前,面對前來送行的陝西球迷,李鋼第一次體會到了撕心裂肺的感覺。球隊到了寧波之後,王珀面對寧波媒體講話時說:『從現在開始,球隊正式改名為寧波國力,不叫陝西國力了。』盡管對此早有心理准備,但是當王珀意氣風發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現場的另外兩名陝西球迷當眾潸然淚下。對於自己隨隊南下寧波的原因,李鋼是這樣解釋的:『我覺得我應該來,送國力最後一程,哪怕她死了我也要看上最後一眼。當然,我不能否認,在心中還是存有一點僥幸的希望,希望國力能夠在寧波獲得新生。』
然而,出走寧波的國力並沒有因此而獲得新生,用李鋼的話說就是:『一個很純潔的運動已經被玷污到了極致了,隊員的房間裡凡是有筆記本電腦的都打開了澳門賭博公司的網頁,大家毫無顧忌地談論著賭球的輸贏。一個隊員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讓我終生難忘的話,現在好好學習中超吧,學習中國水平的聯賽,掙的肯定比踢球多!』李鋼一直認為王珀並不是陝西足球的罪魁禍首,李志民纔是,王珀只不過是加速了國力的滅亡而已。然而面對這個人,李鋼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與他溝通:『在寧波,王珀曾經因為逼宮短暫下課了一星期,走的時候很淒涼,他這個人行為很古怪,回到西安居然買了十幾個尿素袋子准備把自己的東西帶走。後來一周後他又回球隊了,這時候的他趾高氣揚完全是一副「胡漢三又回來了」的樣子。最後一次離開寧波的前夜是在南苑飯店,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打電話,在電話裡高談闊論他還有多少大手筆,而在他高談闊論的時候寧波到處都是找他要債的人,很多人打電話給我問他在哪裡我都只有推說不知道,看著他的樣子我只有一個感覺——鴨子被煮熟了嘴殼還是硬的。走的時候我送他到的機場,他情緒很好,很高興,他感覺在寧波沒有人能攔得住他,走的時候還在講要收拾誰……』
李鋼這匹來自西北的狼最終在寧波安了家,一刀割斷了在西安聚集了巨大人脈資源之後,他說:『我現在不欠誰的!從頭開始!』之後國力去哈爾濱、在2005年4月被取消注冊資格,李鋼仍舊關注,但他已經麻木了,當理想和信念都遭遇了背叛之後,西北狼一聲哀嚎、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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