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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笑不得的2004
采訪李毅前,記者的腦海中總會浮現這樣一個細節,國家隊在廣州備戰與香港隊比賽,只要李毅拿球射門,看臺上看訓練的記者就會格外興奮。這種興奮總會隨著李毅射門結果的不同,有著不同的宣泄方式:球進了,看臺上就是一片失望的噓聲;球不進反而是歡呼加喝彩。一邊還總會有人報數:『12個了!』12或者13,這是李毅這堂訓練課錯失的進球數,與記者們在媒體上報道時的痛心疾首不同,這個時候,報數者永遠是嬉皮笑臉。這個細節讓記者百思不得其解,記者圈子裡,對國腳們有愛有厭各不相同,但惟獨對李毅,多數人都又愛又恨,盼著他進球也盼著他出丑的矛盾,總是讓人說不清。
找到說不清的李毅是在深圳奪冠之後的第三天,球隊已經去了上海,客場打上海國際,李毅卻因為三張黃牌停賽留在深圳。聽見記者要求他講故事,李毅連連推托:『我這個人最怕講故事了,特別是過去很久的事情,我都記不清了。』『記不清』是李毅在采訪的過程中經常會說到的話,『國青隊有哪個球沒進最遺憾?記不清了,國奧隊?也記不清了……』就算是漢家軍,他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踢飛了幾個球,哪個是最要命的。『說不清』和『記不清』也讓記者在交談中慢慢找到了李毅臨門一腳總會踢飛的原因——勇猛有餘、技巧和控制不足,而且不會總結經驗教訓。
『我從小就一根筋,餿主意多,而且不長記性。』李毅說他錯失進球,就跟小孩子淘氣一樣,是性格裡的某些因素造成的,不是不想改,是很難改。『頑劣』,李毅認為只有這個詞能夠概括他的『壞』和『屢錯不改』。『我小時候除了犯法的事兒沒有不敢做的,是有名的餿主意多,挨了很多次打以後,還是忍不住要一犯再犯,我總是幻想著有那麼一次「陰謀得逞」,大出風頭,而且還不被逮到。』李毅說他最拉風的事情就是五六歲的時候,他帶著家裡養的一條大狼狗衝進一所幼兒園,把小朋友嚇得大哭,連老師也給嚇跑了,威風得不得了。結果那天晚上他被家裡打了無數次,來一個告狀的就打一次,從此他就出名了。踢球後他就更拽了,每次總要不停帶球(小時候他打後衛),因為他速度快,別人追不上他,結果讓他帶到了小禁區,這還不射門,非要過了守門員纔罷休,仿佛他一路跑來不是為了射門,而是為了過門將而來。這種偏執的追求讓他在之後的若乾年間一直被人罵來罵去。在他印象裡,把守門員過了射門,進球的就只有那麼為數不多的幾次,倒是不進挨罵的很多。
這份表現欲幾近偏執,讓李毅虧吃了不少,但他還沒有學會長一智。李毅說在深圳,他可以不長記性,因為有一個人一直在幫他記著他的種種錯漏——被他認為是每天鑽研比賽錄像沒有生活樂趣的朱廣滬會把他的每一腳射門計算清楚,並拿著紀錄提醒他,哪些老毛病又犯了。他靠著朱廣滬的提醒在聯賽裡橫衝直撞,對朱廣滬的過分依賴讓他在下賽季來臨之前有莫名的恐慌。可在國家隊,沒有了統計和提醒,李毅有點找不到北。被李毅認為為人朴實的阿裡·漢,從來到走與他相處了兩年,卻從來沒有因為他射門失腳找他說過一句,於是他在亞洲杯和世界杯預選賽的賽場上一次次被同一塊石頭絆倒。
正因為此,李毅認為2004年是讓他哭笑不得的一年,深圳奪冠了該笑,但國家隊被廢了該哭。更讓他覺得苦澀的是,無論是在他做出貢獻的深圳隊還是在他犯下錯誤的國家隊,他都始終因為這一根筋無法得到球迷的認可。而且面對即將到來的2005,李毅仍舊無奈,一方面他還沒有完全學會控制射門時自己的那根神經,另一方面,面對球迷的唾罵,他還沒學會無動於衷。
我從小一根筋
你說我像內德維德?嘿嘿,也就是跑步姿勢像吧,內德維德比我帥多了。我挺欣賞他,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巴蒂斯圖塔,現在很多人踢球都講究取巧,但是巴蒂就偏要硬碰硬,你看《倚天屠龍記》裡面的屠龍寶刀,不會懼怕任何兵器,就是硬扛,我覺得巴蒂就是屠龍刀。
《足球》:你覺得成為優秀的射手必須具備什麼素質?你打前鋒到底有什麼問題?
李毅:射手就是在門前要有敏銳的洞察力。作為前鋒,我的缺點很明顯,就是在把握進球機會上效率不高,雖然我從打職業聯賽以來,除了今年,以往都能有平均每年十幾個的進球,可是跟我獲得的機會比,還是不夠的,朱導也總說我,老是犯同樣的錯誤。
同樣的錯誤?是不是跟在國家隊客場對馬來西亞、亞洲杯決賽一樣的錯誤啊?
可不是!很多人都說我有『單刀恐懼癥』,說得不好聽的就是『是個人都能進的球到了我李毅腳下就是進不了』。但是這是從小養成的一個壞毛病,我遇到單刀就想過守門員,總想著過了守門員打空門兒那多有把握啊。就像亞洲杯決賽時那球,我要是進了,肯定沒人會罵我當時回扣多餘了,可惜沒進,比賽最後還輸了,所以一切責任都是我的。但是下次遇到這樣的機會,我估計我的處理方式還是很難改。
被同一塊兒石頭絆倒數次,不難受嗎?
沒辦法,我這個人踢球認死理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是說我這種人吧!其實到了國家隊,我的棱角已經磨平了很多了,處理球的時候已經不像在俱樂部那樣隨意,不能隨便過人,不能盤帶,有時候從中場一路帶到禁區附近還沒有找到及時接應的隊友,就只好再帶回去。可是射門時的『死心眼』還是改不了,老想著根據國家隊的戰術要求調整,總會猶豫,一猶豫,機會就沒了。
為什麼你在聯賽裡表現不錯,在國家隊卻缺點表現這樣突出呢?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很多次,我舉個厚臉皮點兒的例子,亨利踢得很好吧,可是他到了法國國家隊也不大靈,也不見得國家隊的對手都比英超的對手強大,這跟教練的戰術要求有很大關系,要是沒有溫格,亨利也不一定就是今天的亨利。我感覺自己在適應國家隊戰術方面還是沒有領悟到實質,就像隔著一層窗戶紙,什麼時候這張紙捅破了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朱廣滬能用好你,而國家隊的教練不太懂得用你?
我只能說我很幸運能夠遇到朱指導,所以我能夠在俱樂部裡取得一些成績。我不敢說自己是千裡馬,但是朱指導肯定是伯樂,他培養了我。我習慣了他給我布置的任務,習慣了他的戰術思維,可是到了國家隊之後等於要換一個思維,我不太適應。
這是影響你今年進球數量的原因嗎?
我進球就是憑感覺,只有興奮的時候纔有感覺。去年我特別興奮,感覺怎麼踢怎麼有,可是今年就不行了,從年初國家隊美國拉練就感覺不太好。還有一個感覺就是累和厭煩,我參加了所有的國家隊集訓,加上今年的聯賽,到中超杯、足協杯,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身體上疲勞倒是次要的,關鍵是心態上的疲勞,年中那段時間,我看了足球都想吐。
我最難受的一次挨罵不是在上海,是在山東。在泰安跟魯能比賽那次是我最難受的,我一直作為替補根本就沒上場,但是全場球迷從我出休息室一直罵到比賽將近結束。還差五分鍾結束的時候我們還是0比1落後,朱導派我上去了,我一個頭球將比分扳平,當時全場馬上就安靜下來了,那一刻我眼淚就在眼圈裡含著。
別人罵你的時候心裡什麼感覺?
說不委屈是假的。兩支隊伍二十多名球員,只罵我一個,而且不管走到哪裡打客場,球迷都很一致地把矛頭對准我,隊友們和對手都能聽到,我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但是回頭再想想,我確實做得不好,罵我算是一種關心吧,我只能這麼理解。眼看著球市越來越蕭條,能有人到球場看球已經不錯了,如果有人專程買票來罵我,我是不是應該感謝呢。唉!罵人恐怕都是為了出氣,沒有人會考慮對於挨罵者是否公正客觀。
你父母對於你總是挨罵的事情怎麼看?他們是怎樣教育你的?
他們很少能夠看到我的比賽,我也不跟他們說,有時候他們問我我也會很輕描淡寫一帶而過。父親從小就告訴我,男人,不管多大的苦都得自己扛,跟父母說也是讓他們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的個性是怎樣的?
我覺得我是外表和內在反差比較大的那種。我棱角挺分明的,不笑的時候給人感覺挺難接近的,其實我很好相處,而且很隨和。我們隊裡的隊友不管是比我大的還是比我小的,跟我開玩笑我從來不生氣,我也習慣了跟他們沒大沒小。可是到了國家隊就不行了,彼此了解不是那麼深,偶爾也會因為玩笑開過火了產生的小誤會,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有什麼矛盾。
在國家隊你曾經跟周挺楊璞都發生過激烈的碰撞,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這個人做事兒不太注重細節,有時候讓別人不舒服可能意識不到,而我身邊總是有能遷就我的朋友,所以讓我沒機會改這個毛病。我跟魏新住同屋的時候,我也總是跟他拌嘴,鬧著玩兒,有時候知道自己理虧嘴上也不讓著他,魏新也不跟我計較。
能講幾個你小時候的淘氣故事嗎?
那可多了去了。我小時候個性就挺張揚的,家裡養過一條大狼狗,我生怕別人不知道,不怕我,於是有一天,我帶著大狼狗衝到幼兒園裡去了,我把繩子一撒開,狗這麼一叫,孩子們都嚇傻了,哭成一片,老師也給嚇跑了,後來孩子家長輪番去告狀,我一個晚上挨了無數頓打。後來去了火車頭,我跟大頭兩個人有一次跟別人打架,教練罰我們。別人繞著跑道跑四百米,那時候教練是殷鐵生,他讓我和大頭爬了四百米,那個丟人就別提了,其他隊友當時就笑瘋了,後來他們沒事兒就拿這個取笑我和大頭。
我參加了阿裡·漢在中國兩年的所有集訓。記得他第一次集訓是在2003年1月15日,我印象很深,因為去昆明之前我告訴自己要有一個新的開始。第一次見到阿裡·漢的時候他只是淡淡地衝每個人笑了一下,從始至終我都感覺他很朴實,不像老米那樣眼珠亂轉。
在國家隊打前鋒吃力不討好是吧?
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為國家隊效力是每個前鋒的榮譽,不管是挨罵也好,受到稱贊也好,進了國家隊就是最大的獎賞,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挨罵也要看因為什麼挨罵,挨誰的罵。
阿裡·漢衝你發過脾氣嗎?
沒有,我們在場上踢球的時候,看不到場邊教練的表情。下了場阿裡·漢什麼都不說,贏了輸了都不說。
你們是否進行過溝通?他對你踢球有什麼明確的指導嗎?
阿裡·漢在場下和我們其實很陌生。他只是在場上對我進行一些指導,但始終不是像朱導對我了解那麼透徹,不能夠一針見血指出我的問題所在。這不是說阿裡·漢不好,是我笨,我習慣了朱導那種細致入微的指導,依賴感太強了。
阿裡·漢對你倒是很信任,但是你也一直沒有發揮出來。
現在回頭想想,我自己有很多問題,比如說我不重視訓練,不是行動上的,而是心態上的,我在訓練上也跑,也拼搶,也要進球,可是我就是不重視訓練,我從小就討厭訓練,我喜歡比賽,恨不得天天比賽。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不能把訓練和比賽結合得很好,國家隊不像聯賽裡那麼有規律,而且有朱導在我也不敢有一點兒松懈。
我覺得很淒涼,甚至是悲哀,我們那麼多年的努力和目標終於實現了,但戲剛開場就要謝幕了,我覺得老天爺總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國家隊一個7比0也不能出線的玩笑,一年不發工資還能拿冠軍,拿了冠軍還要解散的玩笑,有時候想起這些我都會自己擰自己一把,我特別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噩夢,醒了就沒事兒了。
鄭智大頭都要走,你想過你的未來嗎?
我還是想留下,因為我覺得自己已經融入這個城市了,再讓我換地方,去適應一個新的環境,我覺得很辛苦。而且我所有的成績都是這座城市和俱樂部給我的,我有太多的捨不得。全國很難找出像深圳這樣包容的城市了,我的隊友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不像很多球隊地域性很強,外面的球員想融入進去會很吃力,在深圳沒有這份壓力,誰有本事誰就能成功,很公平。
朱導要走了,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我對他的感謝找不到語言來表達,朱導到哪裡都會是一個好教練,我李毅三生有幸能遇到他,我會努力的,不會讓他失望。看到他,我就不敢動當教練的念頭。朱導在我們隊是有名的活神仙。他每天不抽煙,不喝酒,就是在房間裡看帶子,研究戰術,我是凡人一個,不能像他那樣看比賽看錄像就能打法日子。
你未來人生的座右銘是什麼?
是金子總要發光的(笑),我在深圳隊已經發光了,就看國家隊什麼時候能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