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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陰霾密布的德黑蘭穿行到陽光燦爛的迪拜國際機場,沈祥福說他突然想起拉德和金鎬坤分別說過的那句話——兩年之間,他從最幸福的人變成最不幸的人。
『邪性』——在一場安樂死後,他對『死於德黑蘭』的第4場比賽用了這樣一個詞匯——『我不能原諒失敗,現在祈求的就是在出線無望的情況下後兩場比賽不要崩潰了。不要像1999年國奧在巴林那種無法控制的局面——不能連最後一絲血性都輸掉。』他一定要用自己的語言對球迷說聲對不起,他說他心中有塊永遠的痛。
『關於這4年的總結遠遠沒有開始,由於有前面的鋪墊,其實兵敗德黑蘭後大家沒有那麼悲傷,這種麻木纔是我們的可悲。』他抓過記者做筆錄的白紙,用力在上面畫出一條路,標上『2000』、『2001』、『2002』等字樣,旁邊還畫出很多岔路,注明『酒吧』、『電游』、『安琦』等……
當懸念徹底揭開後,沈祥福更加迷茫無助。整個談話過程中,他的隊伍(至少現在還是)穿梭如織地在各個名店品坊中Shoping著。
最嚴峻的戰斗還沒開始
《足球》:你說自己並沒有因德黑蘭一戰結束懸念而解脫,是否因為5·1中韓之戰?
沈祥福:可能外界僅僅把它理解為中韓之間的一場宿怨。這只是從一場比賽來講的,我對隊員說了——作為奧運會出線的比賽任務已經沒有可能,但足球是你們的舞臺、賴以為生的東西,你們要為自尊而戰,為血性而戰。
《足球》:你了不了解球員現在在想什麼?對於還剩下的兩場比賽他們是怎麼樣的態度?
沈祥福(長嘆一口氣):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就是這屆會像上一屆一樣,在出線無望的情況下而忪懈,如果情況發生,輸的就不是球了,輸的是人!我和楊主席、教練組也在琢磨,隊員們在德黑蘭一戰後在想些什麼?我們將怎樣打出水平和精神?
《足球》:其實在這種情況下進行比賽對隊員的壓力更大,有些東西是不以客觀想法為轉移的,也許可以給他們看一看1999年國奧客場戰巴林的比賽錄像。
沈祥福(沈吟):這樣不好,也許會刺激他們的,我帶他們4年多了,相信他們會在這種情形下頂住的——這兩場比賽意義重大,已經不再是普通的賽事了,我希望大家把艱巨性和影響力考慮到,要是打不好,老百姓怒了,怎麼辦?我對隊員說,這多麼年在一起了,大家也算有緣分了,現在回想起4年來的很多東西都會讓人感動,我保證最後這兩戰如果路過北京我決不回家,一定要給全國人民一個交待。
《足球》:我的建議是,您應該更懂得這一代年輕人的想法,時代的變化很大,不再是一個可以感動的時代了。
沈祥福:但剩下這兩場比賽,將會影響我們一生,可能是最寶貴的財富,也可能是慘痛的教訓——接下來幾天,我個人的反思、總結分兩部分,一個是前4場的,另一個就是如何打好後兩場的,這個戰斗其實比前面的更嚴峻。
邪性!這場比賽感覺很怪
《足球》:當結果出來時,你的感覺是什麼?
沈祥福:我說不清楚,我都不知道怎樣纔能找到這場比賽失利的原因.
《足球》:沒感覺。一場一場地總結一下十二強賽以來的四場比賽吧,這四場你的心情怎樣?
沈祥福:第一場輸給韓國後是『難受』,第二場打平馬來西亞後是『自責』,第三場勝伊朗後是『高興』。第四場的感覺太怪了,我覺得這支隊伍踢得不是味兒,這球不該這麼踢的。我和楊一民在比賽後都認為這支隊伍拼也拼了,搶也搶了,但都沒有到點上,每個人反應都慢一些,不像平時的他們。
第一場比賽打韓國是心態問題,心理在相持了82分鍾後變形導致失敗;第二場對馬來西亞是『急』,恨不得一棒子就把對手打死;第三場比賽和對方對上點了,找到了自己的感覺;第四場比賽——我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著手總結,為什麼我不把責任歸咎於安琦的失誤,因為全隊普遍都打得不好,雖然場面看起來拼得厲害,可統計下來真正的射門只有兩腳,定位球很多,卻沒有什麼威脅。
《足球》:是否是杜威缺陣的原因導致失敗?
沈祥福:不是,因為你幾乎看不到可以讓你眼前一亮的場面,閻嵩的過人沒有了,胡兆軍的分球沒有了,於濤的直插沒有了……反正不是味兒。
《足球》:外界普遍認為安琦是最直接的原因。
沈祥福:我不太批評他的原因是全隊都沒打出亮點,安琦那個球是自己站位不對導致的,另外那個手拍球也可以算進。但這都不是這場比賽最大的原因,隊員像開槍開著開著卡了殼。我們丟的第2個球並不是張寶峰的問題,那個位置本來安排了高明去盯,對方上來了6個人,高明本來盯在那個位置上了,等對方開出角球後,他卻跑到外圍去了,結果讓人很輕松地頂進了。這是賽後我們看錄像時發現的。
《足球》:用一句話總結這場比賽。
沈祥福:邪性。不是味兒。
從最幸福的人到不幸的人
《足球》:2000年12月在毛家灣組建時,想到過有今天的悲涼結局麼?
沈祥福:沒有,我們是惟一一支從國青整體到國奧的隊伍,到2001年時就想乾番事情。我突然想起兩個人說過的話,一個是拉德說的,那天他看著我帶著這群孩子訓練時說了一句:『作為這支隊伍的主教練,沈是最幸福的。』我理解他的意思,是指我能在一張白紙上任意畫上我需要的圖形。但前不久我聽說金鎬坤也說過一句話:『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的隊員有智慧,執行我的命令非常堅決。』——這讓我很感觸,4年前我是最幸福的人,我的很多東西都能基本不走樣地灌輸給他們,但現在不行了。
《足球》:你的意思是現在的隊員沒有以前單純了,這也導致你很多指令傳達下去不會像2001年世青賽前那樣不打折扣?請舉例。
沈祥福:昨天胡兆軍和孫祥在左路有一個定位球,我們的暗號是舉手的人主罰,當舉手的胡兆軍跑動時,對方乾擾的人都到後點去了,孫祥卻沒把球傳給胡兆軍直接打,那球直接打的話很可能有。打韓國前我專門交待過注意對方門將發動的反擊,結果還是中了別人這一招,昨天比賽前定了22個預案,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拖延定位球時間,但一個球員在前場罰定位球時很輕松地把球送給對方,結果對方斷球反擊導致了安琦的那個球……我不可能把50多套預案全講給他們聽吧,他們會更暈的。另外還有於濤的直傳球,就像回傳對方守門員,曹陽防守就是不把對手放在身前……
《足球》:什麼原因導致這種變化,你對球隊失去控制力了嗎?
沈祥福(抓起記者的記錄紙,畫出一條路,分出很多岔路):這條路是本來他們要發展的方向,在2000年時他們工資纔200元、300元,外界沒有誘惑沒有支持,只能悶頭練球;到了2001年就變化了,有酒吧,有電游;到了2002年又不一樣了……這條路邊上有很多岔路,有的人走出去就走不回來了,有的人走了一半又退回了,也有的人一直沒有走上岔路。
《足球》:我們向隊員了解的情況是,由於長期封閉出現心理疲勞,導致注意力不集中和狀態急劇下滑,你認為『封閉』是否是一個重要原因?
沈祥福:有的事情不僅我辦不到,上邊的領導可能也辦不到,這個我們不說。
《足球》:球員說了一個故事,就是有一天早上把大家從床上叫起來開會,可隊員集合到會議室後卻又宣布不開了,只是不想讓他們睡懶覺。據我調查,隊員對此事意見很大……
沈祥福:一個運動員一天睡9個小時足夠了,如果他們按規定的作息時間的話。我們就是要防止他們熬夜到很晚,影響上午的訓練。
《足球》:現在很多俱樂部尤其是大連、上海上午很少那麼早訓練,這勢必和國奧的節奏形成矛盾,這讓很多主力球員加深了對封閉訓練的逆反心理,你考慮過訓練周期和俱樂部配套嗎?
沈祥福:不行,隊伍不一樣,要求也不一樣,隊醫每次在中午體檢時,都發現大連隊員力量明顯不足。這就是國奧隊4場4個狀態,明顯不穩定的原因之一。
《足球》:有隊員認為你偏愛杜威,很少批評他,定位球戰術只圍繞他打,導致這次很多定位球機會都無法把握。
沈祥福:怎麼不罵?在毛家灣他很喜歡從後場悶頭帶球,我就正告他:『再帶下去這裡沒你位置。』隊裡跑圈他不想跑,我當時就說:『你能不能跑?不跑就出去!』但杜威這孩子確實很好,我為什麼沒錯也罵他?(祥福指著他畫出的那條路),杜威就是一直在正路上走的人,最多往外邊看一兩眼。說到定位球戰術,因為他有能力,所以我就圍繞他打。
《足球》:4場比賽起伏不定的狀態,有隊員說是因為遲遲沒有定下主力陣容,讓大家沒底……這支隊伍組建4年,但直到最後幾天纔定下主力陣容。
沈祥福:早在去年底赴西班牙時,主力陣容的基本框架就心中有數了,打馬來西亞、伊朗,哪次不是提前很多天就公開了首發陣容?隊員自己心裡也有數。
《足球》:用一句話來解釋為什麼這幫球員在2001年後就越來越失去銳氣。
沈祥福:一方面是他們長大了,接觸的、得到的東西不一樣了;另一方面是我們對技戰術的要求提高了,在控制比賽、閱讀比賽、隨機應變的能力上他們跟不上來。
沈祥福獨白
我現在的心情怪怪的,不是味兒,我自己都說不出來它是什麼。但我知道一點,就是真正有愧於大家,發自內心地說一聲『對不起』。
隊伍現在從理論上都失去出線希望了,有一些人打電話給我,安慰我,說『你只要盡心盡力就行了』。但我不這麼想,作為一個職業教練,本來就應該『盡心盡力』,這是基本要求。我作為國奧隊的主教練,國家把這麼重要的職位交給我,不是讓我『盡心盡力』就行了,而是要結果,要好結果。生活就這麼殘酷,如果沒有好結果就證明你沒有實現大家的希望值,讓大家失望了就得走人,我不敢用『盡心盡力』來安慰自己,原諒已經發生的失敗。作為一個國字號教練、一個職業教練,我早就做好了這樣的准備。
沒有出線,說明我個人在訓練、比賽的工作方面有不到家的地方,有缺點和不足。但我現在想得更多的是後兩場比賽,在不可能出線的情況下這支隊伍要為自尊而戰,它已經不是兩場比賽,而是血性、榮譽、生存。要是再打不好,我們就是罪人。
我這幾天一個重要工作就是找隊員們溝通、談話,一定不能讓他們泄氣、散架了,要不比賽還怎麼打?
我要反思自己,把它當成一筆財富,我們在兩年前曾經給人們帶來希望,但把希望點起來後卻是失望,怎麼能不生氣?我也生氣。說什麼也沒有用,只能好好打。
對不起,我很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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